彭苍璧手臂一挥,当即有数名士兵上去捆缚萧恒。萧恒凶名远扬,他们也不敢怠慢,专门挑了猎捕野兽所用的绳子,铜筋铁骨也挣断不了。
“带下去,好吃好喝地招待。传我的令,谁敢对萧恒不敬,我亲手断他的狗头!”彭苍璧高声叫道,“贼首伏法,潮州归顺,在下承陛下之圣德,奉诏,放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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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琼攻城之际,潮州在册兵丁两万余人,百姓五万余口。至彭苍璧放粮,全州上下活口不过三千人。满地饿殍,遍野白骨。五步一冢,十步一坟。
饥荒得以暂缓,短暂的狂喜之后却是无穷沉默。吴薰烹身以饲开了潮州杀吃活人的先例,而执行这套制度的罪魁又自投罗网舍身换粮。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如今斗米在眼,才想起每一口粥都是萧恒的血。
州府开始商议给吴薰设祠立庙,但没人敢提及萧恒。除了唐东游,处置萧恒的决议他们众口一词。对吴薰他们大声歌颂:她竟让我们吃她的血肉,我们必须对她感恩戴德!而面对萧恒他们又换了嘴脸:我们现在的处境都是叫他害的,不吃他又要吃谁?
吴薰是舍身取义,要赞美。萧恒是被逼而死,是忌讳。
州府因胆虚闭口不言,百姓因痛苦泣不成声。
从前闾里传闻的好汉、戏中演义的神仙是公子檀、是关公、是如来佛祖十八星宿,如今他们统统排到萧恒之后。那些是虚妄的香火,萧恒是亲手柄他们托起来的英雄。最初的粮食是萧恒带来分发的,最危难关头的潮州是萧恒身先守卫的,最饥馑时刻他们那丁点口粮是萧恒从嘴里省下的,而如今的温饱也是萧恒拿命换来的。他不是远在天边的偶像,他是替人补过屋看过病、守过城门也守过家门、为人抱薪而即将冻毙风雪、也会饿也会痛的,人。
在报复性地进食三天后,潮州百姓不约而同地捐出一半口粮,在西堤山坡给萧恒做了一个无比盛大的水陆道场。不是祭祀是祈求,对神明绝望的潮州人跪拜潮州新生的神明吴氏薰娘,祈求她保佑萧恒逃过一劫。
这场法事被地方志和史书记录在册,州府公员也全部到场,被眼前景象震惊得难发一言。无分男女老幼,不论士农娼丐,三叩三拜后伏在地上,齐声祝颂道:
“各殿阎罗抬贵手,诸天神佛恳听闻。”
“不愿自此饱口腹,但求全我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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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萧恒对这场抛弃的态度,历代没有明确记载,萧玠手记中也没有过多记述,他只在《土地》篇结尾处这样写道:
“父亲和潮州的战线并非无坚不摧,他们的血肉关系经历了一次严酷考验。怀帝的大将军彭苍璧率军队和粮车降临,在粮食救济的巨大诱惑之前,父亲被这座城市抛弃,像腿伤痊愈的人再也不想看到的一辆轮椅。
父亲不记得生身父母,一生都在扮演一个弑君的暴徒。但对这片他辜负过又被哺养过的土地,他献上了最大的孝心和忠诚。
离开之前,我父亲走向最西,最后一次把双脚扎进潮州的土地。此时雨过天晴,积水随沟渠排去,像废血跟随代谢排出身体。父亲俯身,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再度察看田埂的秧苗。但当时的潮州已无寸草。干瘦的红土裸露在外,像母亲乳卝房贫瘠的胸膛。
残月在天,看着我父亲从田间跪下,把脸颊贴在红色土地上。夜色里他一身黑像一身红。天幕下,父亲婴儿般蜷缩,像大地新娩出的一团血肉。
一定程度来说,潮州生活为父亲的身份下了定义,他终其一生都是个农民。父亲在这里经历了他生命农场的最长雨季,救了他快渴死的命但也差点把他涝死。但潮州的红土却给了他黑土地一样的踏实。他一生都要在这贫瘠酸涩的泥土里锲而不舍地种粮食。”
第257章 二十五英英
萧恒挑断手筋后单独收押,彭苍璧算是皇差已卸,走得也缓慢。几日后亲手宰牛分肉,在帐中开宴犒军。
酒已半酣,他手下的兵曹上前抱拳,道:“属下搜了恒逆的身,发现了这么一件东西。”
他双手呈上一块五龙紫玉佩。玉质莹润,绝非凡品。
崔清放下酒碗,目光一动,“他是建安侯?”
彭苍璧笑道:“嗐,副帅,你堂兄崔如忌因何而死?不就是因为带着建安侯,叫张彤衷给害了吗。建安侯那时候就被那老畜生弄死了,活得到今日?”
崔清掂起那块玉佩细观,蹙眉道:“但这东西货真价实。”
彭苍璧道:“我也不瞒你讲,听说这小子是个影子,要不能把建安侯装得这么像?听说并州案他就没少掺和。一开始韩天理进京告状被永王截杀,结果叫那刺客放了一马。我听陛下的意思,那刺客就是这小子。他自己不也说了吗?并州萧恒。只怕是个并州人,记着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