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白鸟落道袍,道袍上,白鹤鼓翼欲翥。
曲声毕,梅道然急按笛孔,睁开眼睛。岑知简正静静看他,像这么看了许多年。
梅道然和他对视片刻,问:“怎么了?”
岑知简笑了笑,抚平琴音,手指点了点:多谢你。
全部都,多谢你。
***
除梅道然之外,第二个感知到岑知简反常的是萧恒。
岑知简夜间叩开房门时,秦灼正坐在榻上吃果子。他二人一对视,秦灼便心领神会,趿鞋站到榻下,对萧恒道:“有事找你。”
他端着果子出去,带上了门。
萧恒看岑知简放下笼子,又将怀中的五弦琴放在案头,问:“不知岑郎有什么嘱咐?”
岑知简拾起炭盆旁的火钳,拨出炭灰在地上写字。
萧恒仔细辨认,疑惑道:“你要我把它带回并州?”
岑知简颔首,写道:韩天理。
萧恒瞭然,郑重道:“定不辱命。”
岑知简微微一笑。
他明明坐在此地,身上却笼一层迷雾般的光辉,如同幻梦,很不真实。萧恒心中生起一股古怪之意,“岑郎,你……?”
岑知简明明没有告别,鬼使神差地,萧恒口中却跑出挽留的话:“你知道我想做的事。丹竹当持彤管,我想请你帮我治世。 ”
岑知简笑了一下。
明月入窗,砌了他一身霜雪般,连颊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吹化,从唇边洇出来。他拾起帕子捂在嘴上,断断续续咳了一会,继而将白绸丢进炭火。
火舌纷翻里他拾起长钳。
很久之后,久到太子已在襁褓,谈起日后太子师的归属,萧恒还是有片刻失神。他正同秦灼坐在甘露殿中烤火,支个胡床,剥着芋头。
萧恒手中顿了顿,渡白的确很好,但身居要职,太过劳碌。其实阿玠老师的所在,我本是心有所属。
秦灼接过芋头,轻轻咬了一口,只说:请渡白先给开蒙。找到岑郎,便请他来。找不到,朝廷便遥拜他做太子太傅。
萧恒久久不语,拿火钳翻动银炭。手上力道一偏,泼出些炭灰来。他便将灰烬在地上慢慢拨成一堆,又轻轻打散——
岑知简拨灰写道:君若为贮,列传何如?
萧恒看着他双眼,“你会是我的世家。”
片刻后,他低声说:“那件事做成前,一直是。”
岑知简问,之后呢?
萧恒道:“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兄弟。这辈子。”
炭火爆了一下。
萧恒听见了岑知简的笑声,是一滴走珠掉落的声音。他眼角一弯,肩上掉了一滴深色,把玄衣染得更深。
他张了张嘴唇。
这时,笼中鹦鹉抢先叫起来:“将军,将军。”
萧恒有些耳鸣。
在禽鸟滑稽的人声里,他像听见岑知简的声音,清亮的嗓子笑着叫他:将军啊。
他将火钳撂下,苍白嘴唇沾了红,轻轻一碰,就落了几点寒梅血在雪里。
那芳香的血液说:
我先行一步。
***
岑知简回房时,月上中天,淡淡一痕,果然是抹蛾眉月。
他没有宽衣上榻,而是捋起袖口,露出臂上一条早已结痂的血口。
那是萧恒试蛊导致长生毒发时,他给自己切开的口子。
然后以蛊虫为引,将毒血诱到自己体内。
虽不能解掉萧恒的观音手之毒,但至少在当时,能够暂续萧恒的命。
岑知简的计画里,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真正的知情人。萧恒不知道他一命换一命的破釜沉舟,梅道然干脆连萧恒的长生蛊都被瞒住,秦灼只以为是为了解萧恒的瘴毒。
这片天衣无缝的罗网下,只罩住岑知简一个人。
之前他遍寻解方,终于寻到长生解蛊的蛛丝马迹。在因罂粟实和处子血被萧恒断然弃置的虫蛊外,似乎还有一条新的生路。
岑知简大喜过望,信誓旦旦对萧恒道,还有一种草蛊,可化解长生之毒。
天无绝人之路。
直到松山疫病初发时期,萧恒写信求援,岑知简遍查岑氏藏书,竟无心插柳,查到草蛊的真正解方。
他看到药引的一瞬,如雷击顶。
活剖婴儿脑。
……
解药本该救人性命,如今却是多命换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