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口,恢复了人形的白微便满脸遗憾地晃了来,也不去拍身上沾的雪,只是叹道:“白陌初醒时总是喝得大醉,还在这里弄了个酒窖。我原想挖出几坛陈酿孝敬师父,没想到许久不曾维护,已经全部冻成冰了。到底是万物绝迹之地,除了冰雪和尸体什么都留不住。”
原来是在挖儿子的私房钱,这狐狸如今倒是越发不讲究了。
白危月先是一默,后而却道:“我从不与谁把酒言欢,不必。”
白微现身之后仍是远远站着,偏头想了想,这才后知后觉:“我是不是不该提白陌?”
数日以来,除了再会那一天他们再未说过一句话。今日难得白危月主动开口,即便是不怎么愉快的话题,白微也不想草草结束。
而白危月果然没再沉默下去,仍是平静道:“你想要同类,但你已是世上唯一幸存的银雪狐,除了自己生也没别的办法。”
彼此太过了解也不是好事,一旦翻脸,连个能解释的误会都没有。所爱皆是真实,所恶亦是真实。
正因真实,只要彼此不变,爱恨也就不会改变。
白微是天下闻名的疯狐狸,这时却正常得叫人意外。他随意坐在雪地,与白危月隔了三尺距离,突然道:“怨我吗?你走遍天下才寻到了逐月这一支雪狐,不辞万里将它们全都带到了大雪山。
可我还是没办法把银雪狐以外的狐狸当作自己同族,即使在人族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
白危月修的是无情道,原不该放不下任何东西。这一生,他只试过挽回自己的狐狸,甚至为其养了满山雪狐,最终却一败涂地。
这些年白危月在雪国偶尔会去看雪狐,李无名以为师父怀念的是白微,其实他想的是当初千里迢迢为白微寻找同族的自己。
那可能是白危月这一生最爱白微的时候,也是唯一恨过人族的时候。
可是,终究已经过去了。
事到如今,白危月只是平静道:“我早在你离去时就写下了《放妻书》,逐月也已安然老死。你我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各自婚娶也不再相干。”
分明是无情之语,白微却笑了,甚至疑惑地扬眉,“妻?”
“说好的比武招亲,你若青出于蓝为师便应了婚约,可你还未完成约定便离山,自然就由为师做主,你为妻。”
白危月说时仍是面无表情,端的是剑仙一贯的目下无尘。
白微却无法抑制地笑了,笑得非常满足。
银雪狐拥有过目不忘的恐怖记忆能力,白微记得很清楚,即便他使尽浑身解数死缠烂打,当年的师父也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很多时候,白微自己都怀疑,说不定这个比武的约定只是师父为了让他努力修行抛出的饵。
直到现在,剑仙终于应了狐狸的求婚。虽然给的不是婚书而是《放妻书》,在白微心里,依旧是一件大喜事。
师父承认了他的身份,这也代表师父是真正看开了。坦然接受过去,这本就是放手的前提。
他爱过这只狐狸,他将手刃这只狐狸。
白剑仙无情道即将大成,双喜临门,当贺。
笑过之后,白微抬眼,“师父,其实你心里未必把现在的人族当作同族吧?”
长安部落早已覆灭,当今人族在白危月眼中何尝不是与自己生得很像的异族?
这狐狸眼光太毒,白危月又是一默,还是坦然道:“我一个人待得太久了。”
没有否认便是默认,白微继续道:“无情所以无私,没有偏私便是公平。这才是帝让你修无情道的初衷。
他已不再是人族首领,希望你也回到星空,放下对人族的感情。”
白微恨毒了人族,就算不能亲手毁灭人族,他也要除去人族所有助力。
然而,说到最后他又无奈苦笑,“可惜,没有我这一劫,你便放不下。我注定只能是你的劫数,成不了良缘。”
如李无名所料,帝终究出面拦住了白危月。
并不是白微有多么不可取代,而是白危月不能插手种族竞争。帝给他的位置是天墓境守护者而不是人族剑仙,这是人与狐狸的对决,裁判不该下场。
可白危月终究不是见过无数种族灭绝的帝,他从出生开始就把自己当作长安部落的灵巫,如今再抽身已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