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春素来有些好色,可这回倒是冤枉,他低着头不是看红杏的,而是在想事。听着马氏说话,也拿定了主意,就道:“到那日,你带着三丫头一起过去。”
马氏正拿着眉黛描眉,听着谢逢春这句,手上一抖,一笔就划歪了,直直拖到面颊下。
马氏容貌本就平平,脸色泛黄,脂粉也盖不大住,这一笔划下来,有几分滑稽可笑。马氏也顾不得擦去眉黛,转身看着谢逢春,尖声问:“老爷莫非改主意了?还是在哄我!”月娘同玉娘两个的容貌相距甚远,若是有玉娘那个小丫头在,月娘只怕要叫她比得一丝光彩也无。月娘那孩子性子骄傲任性,哪里能受这些委屈。
谢逢春穿好鞋,站起身来,在地上踱了几步,转头对马氏说:“我不过放她出去试试,若是在吴家这种地方都缩手缩脚,上不得台面,还指望她什么!你替她去准备衣裳好带她出门。”不待马氏再说,抬脚走了出去。
马氏怔怔在妆台前坐了,青梅红杏两个看着马氏脸色阴沉,都不敢出声,只立在她身后。过了好一回,马氏方才长长出了口气,一眼瞥见青梅红杏两个还在身后站着,眉眼就有些立起来,冷笑道:“都愣着等赏吗?还不要水去!”青梅连忙答应,急步走到门前喊来小丫头去打热水。
红杏有意讨好,凑到马氏身边,取了湿面巾轻轻替马氏擦面颊上的眉黛痕迹。马氏瞥见红杏,想起方才谢逢春垂眼看她的时,气更大些,朝着红杏道:“你去把你们三姑娘请来,告诉她有好事!”说到有好事三个字时,近乎咬牙切齿。
红杏听着又要叫自己去请三姑娘,想起昨夜三姑娘那做派,心中十分不愿,又不敢同马氏说,只得答应了,放下面巾,回身出去请玉娘。
马氏这里等来了热水,重又净面梳妆,才装扮停当,玉娘也随着红杏到了。初夏节气,她身上穿着丁香色窄袖罗衫,襟口袖口绣着米白的丁香,下系鱼肚白纱裙,脸上一丝脂粉也没有,双鬟上也不过用镶着米粒大珍珠的银链子绕了绕,绕是这样的浅淡装束,也叫人瞧着眼前一亮。想着到那日月娘就要被她比下去,马氏心中刺痛,只是想着和谢逢春合计好的盘算,只得咽下这口气,又暗自发狠道:最好这个小丫头给选上,不然可怪不得我心狠。一奸生子,给人做妾也抬举了她!
“女儿给娘请安。不知娘急着唤女儿来有什么吩咐?”玉娘像是没见着马氏脸上阴阴沉沉地,移步向前,盈盈一福,到底马氏也是四十来岁的妇人,当了十几年的家,就是心口堵着气,脸上也勉强挤出个笑模样来,向玉娘招手道:“过来我瞧瞧。”
玉娘见马氏叫她,走过去由着马氏拉了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果然马氏又道:“你小小年纪怎么穿得这样素净。过几日是你大姐夫的外祖父生日,请了我们一家子去吃酒。我同你爹爹商议了,你到家也没见过亲戚呢,正该去露露面儿。只是既然去吃寿酒,就该装扮得喜庆些儿,你花一样的年纪,正该好好装扮起来。回头我带你上绸缎庄上看看,你自己挑些衣料,好好做几身衣裳。”
玉娘听了,推辞道:“娘,爹爹前些日子赏了女儿一匹茜色小梅花绫,女儿还没用呢,回头就做起来,没几日也就得了,娘不要破费了。”马氏虽知道谢逢春不声不响就送了东西过去,这会听着了,还是不由自主哼了一声,阴阴阳阳地笑道:“你爹爹赏的是你爹爹赏的,我送是我送的,一两件衣裳,我还赏得起。”玉娘听着她这样说,垂眼答应了:“是。”
马氏看玉娘不再推辞,也不耐烦再同她啰嗦,挥手令她回去。玉娘屈了屈膝,回身才走到门前,就听得外头脚步响,紧接着门帘子往内一卷,就冲进来一个少年,十八九岁年纪,中等身材,眉清目秀,正是谢怀德。
谢怀德一晃眼瞧见个女孩子,急急停住脚,才没同玉娘撞着,又见那女孩子盈盈一福,口称二哥,这才回过神来,指着玉娘,向马氏道:“这个是三妹妹?”自打玉娘回家,马氏因不喜欢她,总不叫她往跟前来,连晨昏定省都装个大度给免了,谢怀德又是十九的少年了,已搬到了外院住,不大在马氏跟前盘桓,是以谢怀德竟是第二回见着玉娘。且头一回见面时玉娘一直低着头,谢怀德只觉得这个三妹妹举止婉转,倒没看清长相,今日猛然相见,竟是眼前一亮,哪里像个庵堂里长大的土丫头,很有几分华容婀娜。
马氏见着谢怀德眉目就柔和起来,招手叫他过去,拉了他在身边坐了,笑吟吟问:“我的儿,你这样匆忙做什么,看走得一头汗。”一面拿着帕子替谢怀德拭汗。谢怀德瞥见玉娘在,脸上一红,避开了马氏的手,自己接帕子擦了。马氏看着玉娘依旧立在门前,眉头微微一皱,缓声道:“你也回去歇着,再耽搁一会,天也热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受不起这个。”玉娘听说也就退步出去。
马氏见谢怀德又看了玉娘几眼,就有些不喜欢,无奈这个儿子是她宠惯的,对着他一点脸色也摆不出来,只得拉着他问些学里琐事,又叫丫头煎茶拿果子来与他吃。谢怀德一面吃茶一面道:“吴家那里,娘要去自己去,可别算着我。”马氏啐道:“胡闹!吴家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可人家有亲眷在京里做官呢!日后你哥哥考举人,中进士,若是有人照拂一二,岂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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