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事里最叫高贵妃看不透的便是玉娘,若她有心计,如何白白放过了朱德音?在这未央宫中,若说有人能和她一争乾元帝宠爱,也就她高贵妃了。朱德音是她昭阳殿的人,只消咬住朱德音,自家便不能解脱干净,如何这样浅显的道理她谢才人都不知道?若说她没心计,偏一举就站住了脚。且乾元帝昨日的反应,十分着紧,对玉娘看着不似一时新鲜,倒象有了几分真心似的。
高贵妃想来想去,只是吃不准玉娘是个什么主意,所以走了来想探一探玉娘虚实。不想她说出的话,到玉娘这里统统无用,玉娘也不知是狡猾还是愚蠢,只照着话的明面儿意思去说,再不肯吐口。
高贵妃倒是个有耐心的人,见话不入港,索性将话题转到了衣饰上,哪个季节穿哪种颜色的衣裳,梳什么发髻,配何种首饰好看,又说到了如何自己合蜜粉胭脂,又问玉娘喜欢哪个香味,甚至要送玉娘她亲自合的香。她这里说得滔滔不绝,玉娘那里含笑微微,听得十分认真的模样,偶尔还问上一句两句,又不轻不重奉承几句,直教高贵妃渐渐气馁。
到底做了这些年的宠妃,高贵妃气性已成,再也耐不下性子,就问:“我这里有件事不明白,要请谢才人解释一二。”玉娘脸上依旧端个笑模样,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请说。”
高贵妃便问:“昨日若不是朱庶人对你步步紧逼,你何至于摔下台去。若不是下头有个雪堆,你只怕这会子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你当真不怨朱庶人吗?”
玉娘脸上的笑深了些,秋波流转,淹然生媚:“妾怨不怨的,朱庶人都没有推妾,又有什么分别。”她说话的语气也换了,方才还是一副恭敬的模样,这会儿轻声缓气,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高贵妃同李皇后斗了这些年,占足了上风的,这回见玉娘油盐不进,顿时气笑了,只道:“我竟不知谢才人如此好性儿,倒是我白替谢才人操心了。”玉娘客客气气地问:“娘娘倒是想说什么呢?妾愚钝,还请娘娘提点。”
高贵妃先挥退了跟着她来的陈女官等人,又看了眼殿中,玉娘点了点头,珊瑚等也就退了下去。高贵妃方道:“谢才人就没想着朱庶人为何要同你过不去吗?”玉娘蹙起黛眉:“朱庶人从前同妾住一块儿时,就是个爱争先的,想是觉得妾后来居上,扫了她颜面罢。”
又是这样!但凡是遇着事儿,这谢才人总是一副实话实说的模样,可她这实话,只肯说一半,余下的那些偏都是不太好追问的。高贵妃脸上的笑淡了些,却还是道:“谢才人就没想着,朱庶人一直依着我住,许是我唆使的她来为难你。谢才人没进宫前,我虽不好说独宠,也是没人能与我分甘的。”
话到此处,方算是入了正题。玉娘将身子坐正了些,注目看着高贵妃,微微笑道:“娘娘以为妾是个愚人吗?”高贵妃也微微笑道:“谢才人何出此言?”玉娘站了起来,亲手斟了一盏茶,递到高贵妃手边:“妾也知道,娘娘独占圣心,可见娘娘是个聪慧的。朱庶人是娘娘推举起来的人,她做得什么,旁人自然会想到娘娘身上去,若妾是娘娘,妾必然不会支使朱庶人。”
高贵妃听到这里,脸上禁不住笑容满面,拉了玉娘的手道:“好妹妹,你果然是个聪慧的。这正是有人要害你我姐妹呢。”玉娘十分合称地问:“妾初来,宫中人事,一问两不知的,只不知是哪个要害娘娘同妾,也娘娘提点提点妾,妾也好有个防备。”
高贵妃见玉娘如此乖巧地说了她想听的话,又想起她方才不说实话的模样,饶她素有心计,一时竟也摸不准玉娘的路子,想了想,就道:“这罪名事关重大,我平日也不大爱与人往来,一时也摸不准,哪里好没凭没据的就往人身上扣呢。只你知道了有人要害你,自己多加些小心也就罢了,别当着在椒房殿就安然无恙了,昨儿就是实例。”
说来李皇后在高贵妃手上讨不了好也是应有之义,就如高贵妃这段话,看着是为玉娘好,又明公正道地说不能冤枉人,偏又拿着昨夜的事当例子,又点出了椒房殿,整篇话连在一起,听的人只要多想一想,不难得出朱庶人是受了李皇后指使的结论来。而这段话又说得不露痕迹,便是李皇后亲在,也不好出口辩驳的,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玉娘听了,脸上的笑就收了些,又把眼光飞快地朝着椒房殿的方向扫了眼,口中道:“娘娘说的是,妾谨记了。”
高贵妃看着玉娘神色,掩口笑道:“罢了,我该回去了,一会子几个孩子都要去给我磕头呢。”说了盈盈站起身来,又在玉娘腹部扫了眼,“在这宫中,也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最牢靠的,若是能一举得男,日后也就不愁,你也上心些。”
玉娘低头道:“娘娘良言,妾记着了,只是这事儿,妾也做不来主的。”一面粉颊绯红,一副羞不可抑的模样。
高贵妃将玉娘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扬长而去,到得椒房殿前,高贵妃回头瞟了眼殿门,叹息了声。当日她撺掇着朱德音去同玉娘为难,口上说得是,那孩子左右总是保不住了,不若拿这个孩子嫁祸谢才人,事关皇子皇女,玉娘再得宠,乾元帝也不能放她过去,朱德音那个蠢的,竟是深以为然,竟是照做了。而高贵妃知道,这事即便是成了,李皇后这人寻着由头就要同她为难,十有八九就要拿朱德音是她提拔起来人来说话,好指是自己拿着朱德音当枪使。而若是乾元帝当真看重玉娘,那么一个没见过面的血团,还真不能将她如何。一旦事不谐,朱德音自然也要攀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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