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伤天害理的功名,我不要也罢!”他愤然道,“我宁愿像白月一样,凭自己的本事,落榜我也认了,总比欺世盗名的好!”
“像白月一样?”老爷再次冷笑,他再次用自己的城府和经世的老辣打败了涉世未深的儿子。
他说:“你别做梦了,像白月一样?要不是当年白升拿了三千两银子托我打点给督学,她祖上家奴的身份,就让她连报名童试的资格都没有!”
老爷像个趁胜追击的老鸮,接着洪声道:“伤天害理?什么叫伤天害理,你从小锦衣玉食,是不是伤天害理?你一出生就是富贵公子,是不是伤天害理?父母亲戚栽培着你长了这么大,你受尽了恩惠,这会子想起天理来了?前些年的饥荒你没见过?要是守着你所谓的天理,你早上街要饭去了!”
阮珩心中震动。
他毕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自小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之言,从不知道所谓的仕途经济、人情练达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此时,听了父亲的话,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竟是如此的不切实际。
这个世界在他视野之外,早已是由那些“伤天害理”的残酷之事织就的,就连自己也密密地被网罗其中……
可是,难道现实是这样,就是对的吗?难道因为如此就只能接受吗?
阮珩的思绪虽然一时无法理清,可是心中的声音告诉他,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能接受这样的道理。
“就算上街要饭,”他颤抖着声音说,“我也不要这份糟烂的、杀人的富贵!”
第56章
父子二人自然是不欢而散,阮正业见无论如何不能说服顽固的儿子,便暴躁起来,叫他滚。
于是阮珩就扭头回到了晴雪斋。
但是,在老爷的暴怒之下,阮珩也没松口,只是叫小厮们回外院去了,但还是另外留了一群粗壮的婆子看守太太。
从此之后,太太的一举一动,都休想由她自己了。
以太太的性格,这想必比让她死都难受。
她这一辈子千算万算,不就是因为怕阮珩做了家里的主,反了她的天吗?
阮珩就是要让她尝尝受制于人仰人鼻息的滋味,让她受着她这辈子最怕的事。
夜晚的晴雪斋,还是那样的静谧,在林木的阴影之下安然地休憩着。
松云在睡梦中,仍显得忧虑,经历了这些天的变故,一张干净的小脸被忧思浸染,都已经不像从前的他自己了。
眼下他即便躺在阮珩怀中,看起来心里仍然残留着不安。
阮珩看了松云身上的伤,一处一处的青紫,一段时间后颜色发出来了,反而看着更加触目惊心。
松云从小到大跟了他这么久,他都没舍得用手打过他一下,更别说杖责了。
松云从小就娇气,被先生拿戒尺打一下手心都能哭,他怎能挨得住这样的狠打?
就连给他上药的时候,松云都疼得直哭,要不是阮珩哄着,那些伤痕动都动不得。
光是想想松云当时在太太院中的情景,阮珩就忍不住打寒战。
要说魏月融让太太嫉妒、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她恨他,要百般的欺压他,这还是勉强合理的,可是松云可从来都没有得罪过太太,她一样说下死手就下死手。
阮珩很难想像,在这几天里,松云的心里有多少担忧和无助呢!
要是自己在就好了,自己为什么不在,为什么没能在他最害怕的时候护着他,挡在他身前呢?
阮珩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松云从前那么开朗明媚的样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松云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他这回是真的被吓坏了,阮珩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让他变回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样子。
他又叹了口气,别说让松云恢复如初,就连自己,恐怕也永远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阮珩温柔地抱着松云,默默地想着心事。
他虽然不能接受老爷跟他说的种种道理,可是,那些话对他来说毕竟是很大的震动。
阮珩睡不着,他不得不静静的思索和消化那些东西,重新想想自己该怎么面对身边的所有人、所有事。
要说这世上,有谁能永远活在那个单纯、正直而脆弱的世界,恐怕就只有怀中的人了。
松云因为傻的缘故,任何的阴谋、任何的伤天害理,都沾不到他的心里。
他永远是纯净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残酷和邪恶都不会玷污他。
阮珩相信这一点,因此,这时候他对松云有了一种强烈的珍重和保护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阮珩珍惜地亲了亲他的发顶,好像怀中是比任何的宝物更加珍奇的东西。
阮珩意识到,自己这辈子真的不能没有松云,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他,他将会变得非常孤独。
可是,到底怎样才能保护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