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绰一句多说的话都没有,柔柔地搂着他的胳膊:“我知道,陛下早些休息,明儿还要上朝,可别累坏了身子骨。”
半夜里,他的呼吸声浊重而令人厌烦。完颜绰直直地瞪着床顶的承尘已经瞪到眼睛发酸,心里是说不出来的不快。借着月光,她撇过头打量枕边人的脸,说不上有什么难看的地方,就是提不起喜欢的感觉。可饶是如此,他身上异常的花香,还是叫她浑身不对劲儿。
完颜绰闷头想了很久,甚至想用勾勒王药的模样来使自己入睡,却都没有成功。更漏里的水声一滴一滴地越来越清晰,敲打得她近乎发疯,不过也是在这样的极端烦躁里,完颜绰突然明白了自己紧张难受的来源——并不是妒忌,更不是爱,只是浓烈的不安全感。如果皇帝有了别宠,谁能保证男人的忠贞?谁能保障她的未来?自古以来宫廷里那些血淋淋的例子,自古以来男人们只见新人不见旧人的德行……萧邑澄曾经、现在是在她的掌心里捏着,可是日后呢?难道太后完颜珮和先帝萧延祀之前那种淡漠到极点的感情,不也是这样一步步变过来的?
她突然异常地理解自己的姑母。皇帝不爱了,不要紧。完颜珮的孩子占据着嫡子的有利位置,完颜珮的父兄占据着朝廷里的有利位置。她的势力盘根错节,所以心狠手辣,无所不为,不是因为有爱才可以任性,而是因为有权!
萧邑澄大早醒来时,感觉睡觉的瓷枕有些湿漉漉的。他顺着湿的地方摸过去,摸到了完颜绰满是泪水的脸,顿时清醒了,问道:“阿雁阿雁,你怎么了?”
完颜绰仿佛是一夜没睡,憋足了一夜的郁气,然而并没有任何躁怒,只是捂着脸,哭泣着说:“我没怎么,只是觉得配不上陛下。我的身子已经被毁了,不知还能不能有幸运为陛下生育出嫡子,陛下还是多多宠信后宫,雨露均沾,广生子女才是。”
萧邑澄大为感动,伸手搂着哄她:“阿雁,不论是谁生的孩子,难道不叫你声母后?”
果然!他心里不是一净如水。完颜绰心里冷笑,脸上是带着泪痕的微微惊喜:“原来陛下想通了。那妾也放心了。”
皇帝和她亲热了一会儿,捏捏脸颊说:“得去前头上朝了。你拾掇一下,也去听一听。有些事没有你帮我分析着,我心里还有些没谱。”
完颜绰推推他道:“今日不大舒服,容我懒一懒吧。”
萧邑澄心疼她,自然应了下来,整整衣冠到前头上朝了。完颜绰捏着拳头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对阿菩道:“你关注些,前头散朝了,叫个小内官找完颜大人进来,就说我不舒服,想见见父亲。”
完颜速进内,瞧着女儿问:“怎么,伤口不好么?”
完颜绰道:“其实没什么不好。阿爷可知道,陛下退朝后去了哪里?”见完颜速摇头,她又笑道:“大概是到后宫那些小妮子那里了。他当皇帝前,就有良娣和若干妾妃,看着我新鲜的时候呢,觉得那些都不能看;现在把我娶到手了,又觉得那些小妮子又可亲起来了。流连花丛,大概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吧?”
完颜速怔忪了一下,他敬重原配妻子,但家里蓄养妾伎——果然男人都差不多。“阿雁,男人馋嘴猫儿似的,你得有这个雅量,毕竟悍妒的正妻或是皇后,载在史册上也不大好看。”他扶着膝头说。
“阿爷,这我自然晓得。”完颜绰慢悠悠说,“我也自信有这个肚量,容得下这些小的。只是阿爷知道的,我吃多了姑母给的寒药,只怕难以生育。再是皇后,若是没有亲生的儿子继承皇位,将来哪怕封个母后皇太后,也总是受圣母皇太后的憋屈。”
完颜速愈发面上一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身子,慢慢调养,可能调养得好?”
完颜绰自己也面色一黯:“也请御医开了温中补血的药汤在喝,每日家灌那许多苦药,可是诊脉的结果还是没有多少好转。我一辈子受委屈也就罢了,我们完颜家莫不成太后那时风光了一阵,却因为我无子而失去了一切?”
完颜速抬头问道:“阿雁,你若是有主意,你不妨直说,想怎么样?”
父亲到底是父亲。完颜绰笑道:“请阿爷给我三年时间调养身子,别人的肚皮么……姑母那时候是怎么做的?”
完颜速有些为难地撮牙花子,完颜绰说:“听说南边的风俗,一般也不肯妾室越过嫡室生孩子。阿爷不妨问问王药?南院的汉人最善架起风浪,清流清议力量无穷。我们既然一心学着南边,这种法子不妨也学着。”
南边晋国讲儒学的士大夫,讲究不到四十无子,不纳妾。当然,有钱有权之后,能够只守着一妻的也不很多,不过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风气:妾毕竟是妾,不能越过正妻去,那么,如果正妻年轻,妾室便不敢早早生育,以免自家老爷惹了个“宠妾灭妻”的恶名。契丹人在名分上更重视联姻的嫡妻,但是同时又很在乎孩子,完颜绰必须未雨绸缪,免得下头其他妃嫔踩到自己的头上去。
萧邑澄隔了几天回来时,脸色闷闷的。完颜绰故意问:“陛下怎么了?”
萧邑澄说:“他们一个个都说,嫔妃最好别越过皇后生子。又说,当年太后也是控制得力,才未曾让庶子掌权,影响我的地位。”他二十出头,却还没有儿子,心里说不急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