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狼的颜色冷峻,这日很晚才回寝宫,回去了也不休息,认真对着沙盘研究地形。“却疾,”她问在一旁的王药,“三面里,蒙古兵来势汹汹,最是可怕,我是不是要先调兵力去他那里?”
王药受她特旨,准许了解前朝一切情况。他亦是蹙着眉,仔细看着沙盘上插着的一个又一个标记,好一会儿方道:“后凉胆小,自据着凉州一带,出来打太平拳或敢,叫他主动站出来入侵是不敢的,边境上做做样子吓唬一下他也就可以;靺鞨部的人我接触过,性格粗豪,人不犯他,他不犯人,若有异动,还是换掉节度使,多加安抚为主;晋国……想收渔利,但又极好脸面,没有借口,也不会出兵。所以,你的想法对的:压制住蒙古人,是上上之策。压不住,其他几处也会趁机骚扰,极是麻烦。”
“但是,”他戳了戳沙盘上南边一块地方,又说,“并州局势不妙,耶律延休弹压得住,却未必能够止住看不见的涌动的暗流。若是并州自乱,应州等处也会很快响应,星火燎原下来,是很讨厌的事。”他低头不语,好半天才说:“黄鼎大约还是不够能耐。”
完颜绰锐利地看着他,也是好一会儿才说:“你去?”
王药诧异地从沙盘前抬头,想在她脸上找到戏弄或试探,但她面容严肃,凤目显得尤其威严,这一刻,她不是他身边撒娇撒痴的小女人,而是杀伐果决的一国太后,要权衡利弊,要审时度度,要敢于舍弃、敢于决策,一旦迈好步子就不能回头。
王药反倒有些期期艾艾:“我?……”
完颜绰笑了笑:“你熟悉并州,也熟悉应州,也熟悉耶律延休——那时候你就说得不错,可惜我赌气没有听。你去并州,平定叛乱,安抚民众,守好这座要塞,不能让我后院失火,我才能全心全力对付北边,对付西边和东边。”
王药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小心翼翼问:“你不是说,还要塞悠悠众口,贬为奴隶的惩戒还不能撤销?”
“非常之时,不能拘泥。”完颜绰带着苦涩笑了笑。
“那么……”他更加小心翼翼,“你放我去并州……你,放心?……”
完颜绰蓦然抬起眼皮直视着他的眼睛,“呵呵”笑了两声,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却疾,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了!”
哪怕他曾经背叛,哪怕他曾经逃跑。她的悲哀在于,她仍然像个孤家寡人,狐疑地看待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终于发现,这个背叛过、逃跑过的人,还是她内心深处最相信的人。“再牢牢地看着你,其实你要想背叛,想逃跑,也不是真不可以。”她最后说。
“阿雁!”王药郑重起来,慢慢跪在她的面前,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感受着自己“怦怦”有力的心跳:“我必不负你!”
她陡然虚弱起来,这几天忙碌焦躁中忍下来的不快、自伤与悲愤一股脑化作泪水倾泻下来。王药急忙起身扶着她:“阿雁,别心急!事缓则圆,一切都还并不糟糕!”
她被扶着坐在床边,浑身无力地靠着他抽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后悔了。在宫里当个皇后妃子多么好,这样生死存亡的大事,完全不用我操心。如今看着他们在朝堂上吵成一片,互相推诿扯皮,把所有的苦难都交给我一个人受。我咬着牙不让他们看出我的担忧和害怕,甚至要做出很强悍的样子,要笑给他们看,不能让他们瞧不起我这个女人……”
王药抱着心力憔悴的她,任她软软地偎着自己的肩头,轻轻地拍拍她的背,笑道:“当皇后妃子,是不用操这样的心,可是,要是真遇上生死存亡,连扭转的余地都没有。你现在是辛苦,但形势会因你的决策而转变。你看,你在应州时那么强大,血雨腥风都过过来了,今日更不必怕。”
完颜绰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她当妃子和皇后时,遭遇也并不美好,还是得靠自己掌握权力,才能不受制于人。可不知为什么,她此刻特别脆弱,特别害怕,只是想哭,想找他的肩膀偎着,想被他温暖地抱着。所以,当王药叹息一声,起身给她打水擦脸的片刻,她都惶惑不安,张开双臂道:“我不要擦脸,我要你过来!”
王药无奈,拧了一把手巾就到她身边,像照顾家里的小侄女儿似的哄着给她擦脸上的泪痕,擦完了,被扯着袖子也没法去搓洗手巾,只能挂在一边的矮漆屏上。
“阿雁,”他劝慰着,“我只是暂时去并州,处置完就回来。你呢,对朝中新近选拔的人施恩,对于你有功的施恩,两院夷离堇和禁军要牢牢抓在手中。北边边境,最糟糕也就是丢一点粮食、城池,大夏那么大地方,也坏不到哪里去……”
“还有,天气冷了,我不在的日子,你晚上睡前叫阿菩她们帮你用手炉暖一暖被子,肚子疼了别怕生姜味儿辣,要多喝姜糖水……”
他越发絮絮叨叨,直到看见完颜绰滚滚的眼泪止住了,才长叹一声:“世间糟糕的事那么多,要是件件都担忧,日子多难过呢!只可惜你不会喝酒,不然倒可以浇愁……”
他一如既往地上床帮她暖了被窝,又亲自帮坐在床边的她解衣带,细致得如对待细瓷一样捧进被窝里,这才搂住吻一吻说:“别怕,我把并州的事处理好,一早来陪你。”
☆、11.11
在特殊时期,王药被破格重新简拔为并州观察使,驰往并州,协同镇南将军耶律延休处置并州的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