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出必行,但是谁也不信,只带了自己的宦官和亲卫,到看押这次叛变的几位首犯的牢里,先仔细看了卷宗,才吩咐置备刑具,把为首的南院夷离堇和枢密使拉出来再审。
大牢的讯问室幽暗潮湿,冷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绵延地钻进来,刺骨一样蜇人。完颜绰浑身发冷,周围摆上了好几个火盆,因而她脸上的阴影也在火光里跳跃着,愈发显得眉眼幽深,美艳至极,但也格外阴森起来。她“咯咯”地笑着,捧着暖手的奶茶,媚然地问跪在下首的南院枢密使:“彭长云大人的父亲原是从幽州投诚而来,太宗皇帝格外隆恩,从令尊开始,一直简拔到你,到我手上,更是一跃千里,掌管南院汉人的军政事务。倒不知我哪里对不住你,竟招得你游说在京诸王叛变?”
娇滴滴的声音让跪听的那个人毛骨悚然,此时在临杀头之前被提审,多半没有好事,但也唯独这个机会了,彭长云抬头道:“太后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盘马弯弓的姿态,本来就是为了多争点先机,若是勾得起人的好奇心,指不定能有翻身的机会。
但完颜绰只是冷笑一声,把杯盏在案桌上一墩:“嘴硬?给我打!”
鞭子“刷刷”地舞起来,惨叫一声声响起来,血腥味也一阵阵弥漫在空气里。那能钻进寒风的斗室,偏偏无法吹走里头的气味。完颜绰竭力忍着,但毕竟忍不住了,一句话都不及说,起身奔到外头,不出意外又是一场大呕。
阿菩扶着吐得涕泗交流的完颜绰:“主子,叫别人审吧,这味道,一般人都吃不消,何况您现在日子特殊,怎么受得了嘛?”
完颜绰缓过一阵,摇摇头说:“我能信谁?这些蛛丝马迹,只能自己来找。”她用柑橘皮泡的水漱了口,深吸了一口气:“叫备下烙铁——烧焦皮肉的滋味,可能没有那么难闻。”
然而烙铁已经用不着了。血葫芦似的的前枢密使彭长云声嘶力竭地滚在地上求饶:“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完颜绰忍着一阵阵恶心,在门口掩着鼻子问:“问问他,要说什么。说了没用的,烙铁伺候着。”
火盆端了进去,烙铁在火盆里烧得通红,一滴水滴进去,顿时“滋滋”作响,腾出一股水汽。看到的那位本来就浑身钻心入肺的疼痛,现在仅就看一看,已经忍不住浑身打摆子似的颤抖起来,竹筒倒豆子一般说:“我家两代受太宗皇帝恩遇,一心要护持萧氏江山。听闻太后宠信汉臣,本来也没什么,但王药狼子野心,含而不露,听说本就是晋国派到我们这里来的探子,却不知怎么侥幸当了高官——但,谄事太后,以佞臣而获宠幸,进而混淆皇室血统,意图颠覆大夏,太后居然能容?而臣不能容!”
完颜绰听得咬牙切齿:“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给我烙他!”
她怕见血糊糊的场景,丢下这一句就转身出去了。身后的帘子挡住了一部分焦臭的气味和撕心裂肺的惨叫,但是还有些如蜒蚰般黏滋滋往她耳朵里、鼻子里钻,登时一阵恶心。
“别弄死了。我还要慢慢问!”她吩咐着,却也忍受不了,要紧拔脚离开了。
被外头料峭的早春北风一吹,完颜绰渐渐从愤怒、恶心的昏乱中冷静下来,理顺了思路。彭长云说动在京的几位叔王发动政变是一定了,但他口中罪责指向都是王药,若是静下来思忖,空穴来风,总有道理在。
完颜绰在回廊上静静地坐了很久,阿菩怕她吹着穿堂风着凉,心急如焚,又不敢劝,忍了很久终于说:“主子,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天大的事,也得一步步做。若是……真的像刚才说的那样,主子也得先把步子立稳,再慢慢求证,知道了真假,处置起来还不是一句话。”
可她怕就怕事情是真的。如果王药真的是潜伏在自己身边的一条蛇,她怎么能轻易放过他?她毕竟不是小女人完颜绰,她是血海里打拼过来,踩着多少人的骨头爬到这个顶峰的完颜绰!
可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刚腾上来的一点冷酷又随风飘散了:孩子是他的,千真万确!若他必须被处死,她将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怎么回答他一定会有的问题“别人都有阿爷,我的阿爷在哪里?”她简直不敢想!
“不要大张旗鼓,更不要让宣德殿的他知晓。”完颜绰终于说,“派几辆辇车,从几个宫门同时出去。我坐其中一辆,去京里耶律将军的府上!”
隆隆的车声很快荡碎了完颜绰碎片般的思考。她想了好多好多,但入了脑子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耶律延休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府邸中的院子里停着好几辆出行用的奚车,打成的包袱也到处都是。他治家如治军,东西虽然多,却没有乱哄哄的样子,里外进出的人井然有序,连声音都不嘈杂。完颜绰的车到了,门房毫不客气地拦下来,阿菩也不多言,递出一块出入宫禁的玉牌:“请一定交与将军本人。”
果然,一小会儿,耶律延休一路小跑出来,见车马简单,便先引进府邸的二门里,才跪地请安:“太后驾临,臣失礼了。”
完颜绰扶着两个人的肩膀下了车,颠簸过后,脸色略显发白,耶律延休抬头看见,神色里颇为不忍的模样出来,但不敢多说,磕了个头道:“太后快请进去稍坐。”
延客的正厅宽敞,还没等耶律延休准备座椅,完颜绰先道:“这里不行,全无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