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鼎神经质的颤抖并没有停止,但是眼睛却睁开了,很久没有睡好的眼皮子肿胀着,眼白显得浑浊,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说出来的话终于听得懂了:“王……药……”
王药近前两步,苦笑了笑:“爨筒老酒、茴香豆、醉糟鱼、蓑衣饼……我当真把你当做临安乡亲,你却把我当做仇人。”
黄鼎舔了舔嘴唇,好像在笑,但面部僵硬:“却疾老兄,我真的是临安人,也真的想把你当老乡,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不住你了。”
这般的说话,倒还不失些君子的风度。所以他接下来请求道:“可不可以给我喝一点水?”王药没有犹豫,问狱卒要了一杯水,还低头闻了闻没有异味,才送到黄鼎的唇边,看他贪婪地喝得下巴脖子里都是。
也是靠近了,才看到他被绑在头顶的双手,瞬间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那双手颜色鲜红,满是硕大的燎泡,有的燎泡瘪了,流出黄脓水——这是被烫出来的。王药呼吸都滞了滞,才问道:“这是滚水烫的?”
黄鼎无力地点了点头,浑浊的双眸盯着王药:“我以为自己能当英雄,结果还是和你一样,当了狗熊。”
王药忍住去瞥他受伤双手的欲望,亦回盯着他的眼睛:“你是狗熊,我并不是。”
☆、11.11
黄鼎更是“呵呵”地笑起来:“事有举之而有败,而贤其毋举之者。我虽不成功,好歹还是做了。”
王药又怜他,又恨他, 负手冷笑道:“用这样的阴微手段陷害人, 不死不休。嘉铭,你就算做成了此事, 又想过好处何在么?”
黄鼎收了笑,看着王药,好一会儿才说:“晋国形势, 你懂得太多了。”
“可我并没有背叛过故国, 没有出卖过故国!”王药道,“你若是赵王的手下, 难道不知道应州之役?”他不免有些悲愤, 没错,他没想着赵王感激他, 但是,两国都握手言和了, 还死死地盯着他,不弄死不罢休,有多大仇?!
黄鼎喉头动了动,闭着眼睛说:“我的家人在大晋,在他们手里,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赵王必欲除掉王却疾,绝非因为仇恨。”
完颜绰脆朗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来。王药回头一看,不是她又是谁?她挺着肚子,慢慢走进来,也不嫌里头阴暗污秽,远远地坐下来,抬抬下巴说:“和谈时,贵国赵王倒很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行事只怕伪善得很呢!黄鼎,你老实说,还知道多少,说得多,我让你死得痛快些。若肯反正,留你在我朝中继续任职也不是不可以。”
她“咯咯”地笑得毒辣:“若是不肯呢,咱们就试一试,是我的刑罚更厉害,还是你对家人的爱重更多。”
放在牢狱角落里的一口一丈径的大铁锅被抬了出来,里头很快注入热水,又在下方燃起火来,热水开始“咕嘟咕嘟”翻起气泡,渐渐沸腾成一片,袅袅的水汽中,黄鼎的脸被惊恐扭曲了,喃喃地嘟囔着:“不要……不要!我知道的……都说了!都说了!”
“不!”完颜绰泠然道,“你没有!我知道你在撒谎,没有人能够对我撒谎!”
她勾着唇角,看了看王药的神色,回转眸子对一旁的狱卒道:“和上回一样。这次,先把脚放进去,一点点放,若是嘴硬,或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出什么,没有什么价值了,就活烹了他!”
几个人去抬捆缚黄鼎的那条木板,而上面的人也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挣扎到最后,没命地扭头对王药喊:“王兄!给我一个好死吧!”
王药心里五味杂陈,但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他转向完颜绰说:“这景象,你还是别看,尤其万一有什么味道让你不舒服……”
完颜绰横了他一眼,摇摇头慵慵道:“我想了多少法子才想起一个不带血腥味的。却疾,你别担心,烫熟的人肉和烫熟的猪羊牛肉并没有区别,我无所谓。他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就叫他好好享受享受赴汤蹈火的滋味。”
王药皱着眉盯着可怜的人,滚沸的水在釜中翻腾,长条的木板让他必得挺直着身子,毫无躲让的能耐。腾得半天高的水汽中,他光裸的双足慢慢隐没了,人发出了“呼哧呼哧”无比恐惧的喘息声,直到“哧”的一声,才见他双目瞪得几近出血,撕心裂肺的惨叫穿入所有人的耳膜。
王药喉头“啯”的一响,而轻车熟路的狱卒把黄鼎的双脚又从锅里抬了起来,逼问道:“说,还是再来一次?!”
透过水雾,可以看见他的双足被沸水煮成通红色,而其人战栗喘息,翻着白眼,好一会儿平息下来,带着哭腔道:“我若说了,求一个好死,行么?我在临安,尚有家人老小,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背叛了……”
王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辛酸,抢在完颜绰前面说:“好,我答应你!”
黄鼎几乎是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大晋官家身体孱弱,且无子嗣。赵王、吴王、郑王,都名入金匮。但太后私心,不喜欢庶妃所出的赵王,赵王要得群臣拥戴,不能没有开疆获土的军功……”
“所以,想挑起边衅的是他?!”王药气得近乎颤抖。
他已然明白过来,他心心念念追逐的和平,永远敌不过某些人的私欲。那个会和风霁月地微笑,会在铺天敌情面前显得大义凛然,会友好地同他分享小团龙茶和汾州美酒的赵王,疏朗名士一样的淡泊模样下,有最丑陋的利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