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绰笑了笑:“并州我都不要了,还在乎幽州?不过,我是投鼠忌器,你也知道。南边的斥候,一定要多多派遣,临安王家有任何动向,都要早早报于我知道。”
耶律延休踟蹰了片刻:“还真听说,原来的壶关牧王茼,回汴京之后被大为嘉奖,升任中书舍人,甚至赏了一个子爵,然后……全家跟着他迁到汴京居住,算是一荣俱荣吧。”他偷偷抬眼瞥了瞥完颜绰,完颜绰果然眯着眼睛不说话。于是耶律延休小心翼翼说:“我怕晋国那边,还有后手……”
估计后手免不了。完颜绰最后冷冷笑道:“罢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若不能收手,我不怕与晋国打一场大仗。”
“那,王……”耶律延休撮撮牙花子,“夷离堇”三个字有点出不了口。
完颜绰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突然极度不想谈这些,极度要岔开话题让自己平静些,所以立刻转头对耶律延休和声道:“延休,你年岁也不小了,就没有看上的、想成个家的人?”
耶律延休立时变得硬邦邦的:“大丈夫还没为国建功立业,谈什么成家?有看上的……但是也还不打算成家。”倒是眸子里流露出一些与他紧绷的姿态不一样的虚弱与温软。
“延休!”完颜绰柔声劝他,“这两件事,一定是相悖的么?晋国做事鬼鬼祟祟,就算要打仗,也要安排得妥当才会打起来。你趁这个空隙,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办了,我也替你放心。”她笑着看他,看他绷得紧紧的颌角,自己也有点笑不出来了,踌躇了一会儿才说:“太宗皇帝的妹妹嘉宁公主,刚刚十六岁,如花似玉的模样,和和顺顺的性子……”
“太后!”耶律延休前所未有地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等晋国平定了,等李维励被我干掉了,再来谈娶亲的事吧。请太后成全!”
完颜绰和耶律延休密谈完,心里觉得一阵疲累,回到寝宫,恰好看见王药盘腿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凝神遥望,像极了一尊雕像。这尊雕像见她来了,眼珠子才轮了一轮,显得像个活物。他开了口,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颤音,却也气沉丹田,一个字一个字都咬得实诚:“阿雁,我接到家书了。”
完颜绰站在原地半晌才做声:“写了什么?”
王药“呵呵”笑了两声,甩了甩手里薄脆的信笺纸,声音漠然:“我的父亲,叫我回汴京。”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三哥说在夏国看见我了,所以有此一信。父亲在信中说,我母亲重病卧床——中风偏瘫了——我虽然是出籍的儿子,毕竟还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半身不能动弹,说话也说不清楚,但是神志清醒,睡里梦里喊的都是‘阿药’……”
完颜绰凝视着他勾起的唇角,因为他脸颊上一道一道反射着光芒的水痕,这唇角勾得一丝笑意都没有,反倒拉起两道折痕。她静静地不说话,但呼吸的澎湃只有她自己知道,悲酸泛上来的时候,她无比地恨他,恨他那时候的优柔可怜,恨他的不够决绝狠辣,恨他牵绊那么多、爱那么多……甚至恨他为什么要把这个难题说出来?他还和当年一样,悄悄地一走了之,让她可以恨他一辈子、牵挂他一辈子该多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来分担。
终于,她静静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加班已疯
短小点请见谅
☆、fangdao
王药苦涩地笑了笑说:“他们设好陷阱,就等我跳,我有什么不懂呢?我父亲要牺牲我,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但是……”他渺远地看着远方, 好久才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娘不会舍得的……”
王药连回信都没有写, 默默然把那封家书压到了箱底,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生活还在继续。两国罢兵, 但边关像冰封一样,连商贸都比以往减少了很多,但每半月一月就有一封家书送到上京来, 书信能送抵, 自然是边境上网开一面,甚至刻意为之。王药会仔细读每一封信, 读完之后总是默然不语, 把书信放在宣德殿太后能轻易看到的地方。
但是信放在那儿,多久都不见封皮儿被打开。往往是怎么放在那儿, 过上好几天还怎么放在那儿,似乎是隐形的, 从来没有被看到过。于是王药就会默默然地又把信收起来,放在箱子里同样的一个包袱里。
男人把一切都隐忍着,南院夷离堇的事务仍然一丝不苟,把民政打理得极好,纵使两国贸易大大受损,也从后凉那里重新开辟通道,保证盐巴、茶叶等运输不会中断。
完颜绰有一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却疾,你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
王药简简单单答道:“就那样。中风了,捱着命在床上,治也治不好。”
他没有说,母亲在床上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念念叨叨就是“阿药什么时候回来?”父亲的来信一次比一次更严厉,王药仿佛可以看见他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瞪着眼睛质问他“为何如此不孝”!
而一切,完颜绰其实都知道。
他强颜欢笑,他借酒浇愁,他心不在焉,他在和她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了以往的激情和力量,她也明白这是为什么。完颜绰说:“这个坎儿,你大概迈过不去吧?”
王药默不作声,最后微微一笑:“我答应过你:不走。大丈夫一言九鼎,你以为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