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药甚至震惊得没能消化这一句,紧接着又听得:“但是!”父亲又严厉起来,“你若明显做得伤害别人,却拿什么话遮掩,这样的事就不必说了——你说的那些大道理,也该让我看到,你堂堂正正,不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他终于把王药最不愿意接受的事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太后的面首不去谈他。但人家一国的太后,必然不会名正言顺地下嫁给你,你的身份一定是不分明的!她要男人,也不一定非你不可,你也不用妄自尊大,拿什么‘太后嫁你’做幌子,明摆着伤人——就看芸娘等了你九年,不离不弃,不畏人言,为你服侍母亲,承欢膝下,你也不应该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来!”
王药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嘴角抽搐,似乎在笑,又似乎要哭,最终断然道:“爹爹,这个我真做不到!当年我要逃避这场媒妁之言,今日我也不会同意这父母之命!”
父亲剧烈地咳嗽起来,满脸胀红,是异常痛苦的神色,他一手捂着胸,一手指着王药的鼻尖,要说话又透不上气,好一会儿咳得止息了点,断断续续道:“糊……涂……糊涂……”
王药膝行到他身边,为他抚着胸,自己也忍不住是潸然泪下。
夜深了,问题还解决不了,不欢而散的父子俩只能各退一步,都想着“事缓则圆”,期待时间可以解决这样的难题。王药顺着甬道回去,夜空中一勾新月,清清冷冷地照着大地,把他的影子浓缩在地上,只有小小的一团。母亲的院子尚为他留着门,值夜的老嬷嬷轻声絮叨着:“四郎啊,听话……”
王药对她苦笑了一下,茫然四顾,才找到西边厢房,打开门进去。
一盏灯照着屋子,帐子放了半边,被褥也铺好了。茶几上的水还是温的,一个朱漆小攒盒里摆着几道蜜饯——有他年少时最喜欢吃的蜜酿梅。母亲卧病在床,其他人未必顾得上这些细节。王药突然烦躁起来,梅子也不想吃,茶水也不想喝,只是觉不能不睡,上床后故意把铺陈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踢散,赌气地和衣而卧。
早晨起来鼻子就塞了,头里也觉得沉重,好一会儿才起身,昏沉沉穿了外头道袍,正准备去要点热水,门一开,便见戚芸菡和她的丫鬟正端着盆和壶侍立在一边。戚芸菡一见他就是和煦的微笑:“睡得好不好?洗漱过后,你要去给舅舅舅妈问安的吧?”
王药简直连脸都不想洗了。但是,对戚芸菡恶语相向,他又做不出来,只能自己接过盆说:“你又不是我家丫鬟,何必做这样的事?”
戚芸菡不以为忤,笑道:“你说你的‘那个人’,她会这么伺候你么?”
王药没好气地说“不。是我会这么端茶倒水地伺候她!”
戚芸菡一愣,转而冷笑道:“到底蛮夷的女子,果然一点‘夫为妻纲’的道理都不讲。”接着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叨咕道:“不知道哪里好……”
王药跟她无话可说,匆匆地拿青盐杨枝擦牙漱口,又胡乱调和了热水擦了一把脸,回头瞥了一眼戚芸菡,见她正呆呆地望着一点没动的茶壶和攒盒。“我先去给娘请安。”他说,“然后我要出门,所以,你不要跟着去我娘那里,免得又絮絮叨叨扯上其他的。”然后加了句重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你是最贤德的人,对吧?”
戚芸菡幽怨地瞥过来,幽怨地点点头。
给母亲请完安,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其间还要小心翼翼避开关于戚芸菡的若干话题,王药出母亲房门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形势王药已经大致明了,赵王不动声色,把他的家人全数弄到了汴京,接下来一定是一步一步“请君入瓮”。王药眯着眼睛想着,皇帝病体支离,赵王的目标无非是当成下一任的君主,他要当皇帝,要么有掌权太后的支持,要么有实际的禁军兵权,他费尽心思把自己弄过来,自然想要借重北边夏国的势力。
王药沉吟了一会儿,决定静观其变。
他回到公馆,随着他来的亲卫都焦灼着,看见王药进门,先都是不错眼儿地盯着他瞧。王药摸了摸脸:“怎么了?怎么看我做什么?”
大家伙儿吁了一口气,笑道:“怕夷离堇回家挨揍,今日若是一脸晦气,扶痛而来,卑职们还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王药被他们逗得一笑,一人飞一脚:“净胡扯。是不是怕给太后的密奏没东西写了,开始动歪脑筋?”
大家也凑趣,七嘴八舌道:“太后一千个一万个不舍得夷离堇,只怕要杀过来责怪卑职们伺候不周。”
正说笑着,外头传报,说赵王又来拜访了。王药收了笑,挑眉道:“还真是心急。”带着那些亲卫到门前迎接。
赵王大方落落的,仿佛要嚷得全公馆的人都听见:“王枢密,小王有个好消息!”
王药礼节性地笑着,等赵王近前了,才深深一躬,一个大揖之后道:“殿下抬举了!不知是不是陛下身体好些,要召见臣问话?”
赵王不得不收了笑说道:“唉,皇兄的身子,还是一日日捱着,我日日担心,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太后不肯接见使节,但也吩咐小王过来和王枢密打招呼。至于好事嘛……”话头被打断,好像总有点衔接不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换了笑容:“刘太后听说,王枢密尚未娶亲,念着衡阳郡王家的三郡主,也是早年被耽误了婚姻,想给王枢密拴个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