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王药沉沉地点点头。父亲已经一头银发,满面愁色了,他也不忍心再刺激老人家,若是骂一顿打一顿,自己一言不发承受了就是——原本也是自己该当领受的。
进了父亲的书室,不仅是王泳,还有王药的二姑父戚良斌也在,姑父锁着眉,看了进来的王药没有说话,而父亲直挺挺坐在椅子上,头不受控制地颤动着,见王药进来,还不等他开口请安,先对一旁的老管家喝道:“家法呢?!”
王药心一拎,暗自咬了咬牙,跪下身准备忍着。“父亲……”他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道歉,父亲已经从老管家手里夺过家法戒尺,不管不顾朝他打过来。
那戒尺是两尺长、三指宽的硬实乌木,王药当年在临安时曾结结实实挨过几顿,知道这分量可观,眼见朝着自己的脸就呼了过来,这可是要命的事,一时也顾不得,伸出胳膊挡了一下。
胳膊立刻疼得几近要断掉,可耳边仍是王泳毫无怜惜,反而气愤得近乎变了调的怒骂:“小畜生!你出息了!你还敢挡?!”
王药忍不住捂着胳膊,低头道:“父亲有怒,儿子原不该不承当,只是古人说‘大走小受’,儿子终归是不欲贻害父亲名声。”他跪伏下来,以额触地,绷紧了背上的肌肉:“请父亲责罚便是。”
顿了少顷,风声便起,背上霎时一道钝痛。王药抽了口气,咬牙忍住,默默地和鞭子比了比:鞭子的疼痛是撕裂皮肉般的,瞬间就如烙铁烫过去,但伤在皮肉;而这乌沉沉的家法戒尺,痛得倒没那么厉害,但是重重钝钝的感觉往肋骨里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震颤到了,疼痛却是一点点漫开、渗进,喉头咸腥咸腥的——这样打,肌肉能搪住的力量有限,只怕很快就要受内伤。
好在挨了两下,老管家就来抱着气喘不已的王泳,哭着劝道:“阿郎,您仔细身子骨!何况,四郎刚刚回来,又是使节的身份,犯再大的错处,也须得考虑他的身份。阿郎这样往死里打,叫赵王知道可怎么办?若是夫人知道了,对病体也没有裨益……”
“总是我生了个孽子,自家合该遭现世报!”王泳捶胸泣道,“横竖打死了他,是打死了个外人,赵王要人偿命,我去偿还他就是!”说着,推开老管家,抡起戒尺又抽了下来。不过,到底是亲生的,戒尺这次一下下只往臀腿上去,声音响亮,架势吓人,受的人却还耐得住些。
这次,二姑丈终于出语劝解,挡着王泳说:“舅兄!芸娘并没有出事,你若反过来又伤到了阿药,咱们这亲戚以后怎么好意思做?打也打了,还是劝服为主吧。”叹了口气从王泳手里把戒尺夺了下来,交给一旁的老管家。
王药从浑身那种往骨头缝里钻的剧痛中灵醒过来,看着唉声叹气、背手不语的姑丈,惊诧地问:“芸娘怎么了?”
“畜生!”王泳一手捂胸,一手指着他的鼻尖骂道,“她等了你九年!你九年前不肯娶她,还在外头鬼混,她也不曾嫌你恨你;九年过去,还一心一意等着你,你却又对她说这样的混账话!什么‘没法跟她过一辈子’?你倒是想和谁过一辈子?!你怎么就不怕人家指着我们王家的门楣,指着王家人的脊梁骨耻笑一辈子?!”
王药的犟性又给激起来,自己伸手揉了揉疼得厉害的地方,笑了笑说:“爹爹,九年前您也是这样一顿家法板子,把我打晕了过去,我能从床上起身时已经是一个月后,起身后第一句话就是‘儿子要退婚’。如今爹爹打算再来一次,听听儿子会说点什么?”他素有点读书人之外的滚刀肉脾性,记得教他习武的禁军教习师父曾说过“要学会打架首先得学会挨打”,所以伸展了一下疼痛不已的肩背,对老管家道:“劳驾,抬张条凳,把我捆上去,爹爹打起来顺手,可以少受点累。”
私心里想:他若受伤,可以拖一拖赵王,甚至可以以退为进。
而王泳跌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半日说不出话来。而姑丈戚良斌的脸色也终于难看起来,冷笑道:“王使节,我们戚家原不该高攀这门亲。您现在是赵王看重的人,听说还有人提过衡阳王的郡主,我们家芸娘真正是一指头都攀不上,我会劝她死了这条心。与其悬梁什么的,还不如找家庵堂静静念佛,修修来世。”说罢,拂袖要走。
“等等……”王药听呆住了,顾不得身上疼痛,拉住戚良斌的袖子,磕磕巴巴问道,“姑丈……你说什么?”
悬梁?!
戚良斌甩了甩手,力气到底不及王药,没有甩脱,他对王药道:“内侄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芸娘是个痴性子,她寻死觅活本就是自己不好,怨不得别人。”到底还是当父亲的,话说得言不由衷,可亲戚毕竟还是亲戚,长长地哀叹,尚要抚慰王泳:“舅兄,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们对芸娘好,我心里都晓得。她命该如此,就由她去吧。”
王药迟钝地松了手,心里茫然一片。他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只是觉得太残忍——对戚芸菡太残忍。可是如今,他不对她残忍,就势必要对更多人残忍了!
☆、fangdao
王药几乎是一步一挪,拖着疼痛的身体到了所住的地方。西厢房没有戚芸菡热情的打理,今日变得冷冰冰的。他肚子又饿,身上又疼, 心里又是说不出的堵塞得难受, 胡乱把床一铺,俯卧上去, 倦得连被子都不想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