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又是催婚,老一辈的人总是这样,操心子女的成家立业,他敷衍着应付了几句,母亲是很温柔的性格,碰到孩子的软钉子也不责骂,只无奈地叹气,说些天冷了注意加几件衣服之类的话。
隔日,公事所托,顶头上司在商场上拼搏了大半辈子,临到迟暮中年,不知怎地就开始信起积德的那一套佛理了,偶尔资助几个贫困生什么的,最穷的地方还能有几处,无非是连公路都通不了的大山里,上司注重养生,哪可能亲自过来,这桩苦差事,公司里可没人愿意接,上司就在那边做起思想工作了,“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哪,想当年我上山下乡的时候……”
顾景洲莫名觉得被老板扰得有些耳鸣,下意识道:“我去。”
“好样的,你们都该跟着学学……”
山路崎岖,驾起车来颠颠簸簸的,顾景洲从小到大都在优越的坏境里,生活精致,后备箱里的东西对他这样讲究小资情调的人来说太糙了,无非是成批加工的衣服,零食,学习用品之类的……
可这些东西对于山村里长大的娃娃来说却很稀奇,村子里的青壮年都跑出去打工了,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和舍不得孩子的妇女还留守着,娃娃们睁大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些城里送过来的东西,眼前这个衣着干净精致的年轻叔叔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小女孩们都爱美,纷纷凑上前想去试新衣服,试着试着,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要是夏老师还在就好了,他看到这些一定会很高兴的。”
顾景洲抬头看着眼前的教学楼,说是教学楼,其实只不过是简陋的两层,教室内的课桌椅也都是修修补补的,二楼的走廊尽头是一个小房间,门没关,里面摆放着一张单人床,还有简单的生活用品,狭窄的书桌上还放着类似教师用的那种批卷笔和草稿纸,纸上都是数学公式,字迹潦草毫无美感,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了一下,几道比较复杂的公式都算错了,可以看出推导方法完全是用笨拙的那种,勾勾画画地把错处划掉,又把正确的结果认真地写了上去。
校长跟在他旁边叹气,“那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可惜好人不长命,一个星期前就去了,夏老师没有什么亲人,我们也不知道该打谁的电话,最后村里那些孩子的家长们凑了钱出来把人葬了,娃娃们都哭成一团,唉……不提这个了,顾先生我带你去看看我们这边的野药田吧,你们公司不是前段时间说要采办一点吗……”
顾景洲跟着校长去了野药田,路过半山腰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手里捧着一束白色康乃馨,微微倾身将花放到墓碑前。
脑中把各项信息过滤了三秒,总算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风华正茂的齐大老板,本该是在各种宴席各种高端采访上才能遇到的人物,没想到居然在一座小山村看到了。
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顾景洲也没太在意,他隐约记得以前似乎跟这位齐大老板产生过一点小矛盾,后来两个人的商业关系逐渐冷淡,齐大老板对于他来说,只能算是没有利益往来的人。
看完野药田,细心记下数据,正准备结束这苦差事回去,校长殷勤道:“喝杯茶再走吧,孩子们采的野菊花,很香的。”
盛情难却,何况这里的人确实淳朴得亲切,顾景洲一边喝着茶一边思考着明天早上的工作事宜。
有个孩子趴在他附近的凳子上画画。
顾景洲觉得这孩子的神态认真可爱,温和地问那孩子能不能把画借给他看看。
那孩子大约是很少受到别人夸奖,涨红了脸,捧出了一叠东西指给他看,“这张,这张,还有这张,都是我很用心画的……”
秋风渐起,薄薄的纸张禁不住刮,掉了一两张在地上。
顾景洲抱歉地伸手拿起来,孩子的笔调还很稚嫩,但勉强能看出画的是什么,现在被他拿在手上的,是一张黑白的素描肖像画。
那孩子“啊”的一声,着急地涨红了脸去抢,“那是夏老师,我花了好久才画出来的,叔叔,你快还给我!”
小孩子动作窜得很快,抢了那张素描画就不好意思地跑掉了,顾景洲慢慢地站起来,心脏像是在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突然敲破开一样,一溃千里。
人在一秒钟心跳的频率是多少下呢?
许许多多零散的碎片在脑子里快速地闪现而过。
“亲爱的……”
“我害怕,你亲亲我吧。”
“顾先生,你真好。”
“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男人愿意不顾舆论的压力,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当众抱住另一个男人,是不是代表在这一瞬间,他是真的爱上对方了?”
“顾景洲,你简直帅呆了。”
“……”
心口剧痛,顾景洲慢慢地蹲了下去,拼命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夏——”
一遍遍的,喊到声嘶力竭,喊到嗓子都哑了,还是叫不出那个陌生的名字。
电话铃声响起,是母亲温柔的声音,“孩子,你和你爸商量过了,你要是不想结婚不要着急啊,记得常回家看看我们就好了。”
夕阳下,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听着电话,哭得像个孩子,“妈,我想回家。”
“回家好啊,妈妈给你做饭,你爸爸脾气不好,但其实很担心你。”
“妈……”
“怎么了,想家想哭了?”
“我好像已经找到了那个想结婚的人,可是我忘了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