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最普通的巧克力,方块形、表面有层可可粉,口感醇厚得过头,甜腻黏在喉咙口、影响得声线发哑。
……但是很好吃。
我把剩下的整块都塞进嘴里,脸埋进膝盖,没有咀嚼,一直将它含到化开。
甜腻化作温热的暖流,从食道淌进胃里,传递微不可查的熨帖暖意。
已经够了。
我倦怠地想。
这样就够了。
*
直到医生开了药离开,秋翔才刚刚回来。
少年「工作」的状态与平常截然不同,有种机器般无机质的、金属色的凉意,也不是多有杀意,而是哪怕静静垂首站在那里、与你擦肩而过,都会引发一阵战栗的…漠然。
回到房间时,或许状态没那么容易切换,他身上还残留着那股漠然。
不像一个人,反倒像把刀。
“——怎么样?还痛吗?”
然而那如刀般锋锐的冷意、殷切张口的刹那便消失得荡然无存。
“再怎么好用的药、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起效呀。”我无措地回答,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怎地居然笑了,“秋翔又不是不知道。”
他总是喜欢在我面前装傻,故意表现得很幼稚、努力博取我的注意力。
尽管以前也有意识到,但眼看着他连杀五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再看看眼前表现成这样的少年……总觉得很微妙。
“欸——因为我太担心了嘛,出去的时候一直想着嫂子的事呢。”他撑在床边,捉住我的手,把脸蹭在上面,“还痛吗?是什么问题?在海里被石头撞到内脏了吗?还是说……”
话语间神色冷下去,声气却还带着笑,“还是说、是别的位置?”
我愣了愣。
啊啊、对啊,他听见「卡罗的女人」那句话了。
“……是流产。”我小声说,指尖一动,戳戳那张正露出阴冷神色相当俊朗的脸,轻轻摩挲冒出青茬的下巴,“秋翔认识他吗?”
大概在想该怎么回答,他顿了一会儿才说话:“与其说认识,算是有仇吧。”
我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心头只觉无力,“啊啊…是这样。那个时候说有重要的事要离开、就是和他有关吗?”
“那些事您不知道比较好。”青井秋翔勉强拉开一个和往常相似的笑,“不是不能说,只是…不知道会轻松一些。”
刽子手的表情非常沉重。
侧脸枕在我的掌心,未摘下的手套触感滞涩,暖暖温度却隔着布料传递过来。
他这幅样子,我实在问不出更多,只好问:“那上学的事怎么办?”
虽然现在是寒假期间,但他离开的时候应该还没放假。
“欸欸?!居然先问上学的事?”秋翔睁大眼睛,完全被这不合时宜的问题震撼到,没忍住吐槽,“这算什么啊,比起直面恐怖凶杀现场和身边人变成职业杀手,嫂子最在意的居然是学历问题吗?!”
“没办法嘛,我当初就没好好念书呀!”我才在意呢,那段时间因为很多原因高考失利,大哥给学校捐了超多钱的,“而且秋翔明明在警校念书,做这种事不会影响就业吗……”
不,等一下。
“——职业杀手是什么意思?!”
亚麻发色的少年脸上露出鲜明的「糟了!」表情,顾左右而言它,“我报名了学校一个特殊项目,这两年不回去都没关系,应该能顺利毕业。”
“究竟什么项目可以两年不回学校都没关系啊?”我惊呆了,“悟君知道这件事吗?他也同意吗?”
“他根本不管我的。”
秋翔满不在乎地回答,这对兄弟感情确实非常糟糕,“不提他了嘛,嫂子现在和我在一起呢——我刚刚烧了热水,先把药吃了怎么样?”
我「唔」地坐起身,接过看起来用了很久的马克杯、就着温度刚好的热水把药吃了,视线情不自禁停留在他的手指。
准确的说,是包裹手指的手套。
黑色的、很薄,能看见里面肌肤的颜色。
动作时扯成更薄的一层,将手指修长粗糙的形状勾勒得分明。
……真的是一双很大的手。
“很在意吗?”
秋翔似乎渐渐从糟糕的心情中走出来,露出和平常——也许只是在我面前——一样阳光开朗的笑容,张开五指翻来覆去地展示,“从熟人那里要的,虽然掩盖指纹的效果很好,但主要是看它好看才一直戴,这样看手指都细长了不少呢。”
“嗯。”我把水杯递给他,重新躺回被子里,“秋翔的手很好看。”
“是吗?”他趴在枕边,眼睛亮晶晶的,捉住我的手,“铃奈的手也很好看。”
柔白与漆黑、大和小,都是很直观的对比。我看了一会儿交迭的手,抬起眼睛注视他。
这时候他又表现得像个少年了。
年轻、有活力,明亮灿烂,没有一丝阴霾。
一个人究竟为什么可以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面呢?
这个早上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意识逐渐涣散,疲惫忽地袭来,被异性握在掌心的手指逐渐松懈力道,软软垂下,恍惚中亚麻发色的少年似乎微微一动,陷入沉睡之前,最后看见的是——
不知在思考什么,被阴影遮住、色泽空洞的青色眼瞳。
以及泛红眼尾滑落的、一抹不合时宜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