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芜冷声道:“我和张侍郎有私仇,一早就开始谋划要他性命。张侍郎是明月茶坊的常客,平日最爱喝顾渚紫笋。我便在他的茶饮中加入提纯的曼陀罗花汁。此花的气味与茶香相似,混入茶饮中极不易察觉。若少量服用, 有平喘止咳之效,可若长期大量服用,人便会产生不安、激动、妄言的症状,最终心力衰竭而亡。张侍郎去世前一个月,几乎每隔一天便会来明月茶坊饮茶,日子一长毒性便积攒在体内,他去世前又饮了不少酒,毒发身亡也在情理之中。”
叶芜此言并无漏洞。既然曼陀罗花汁有平喘止咳之效,张侍郎又素有咳喘之疾,他喜爱光顾明月茶坊的原因也就很明白了。韩沐有些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深吸了口气问:“空口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
叶芜沉声道:“若处心积虑去谋害一个人,自然会留下线索,我在明月茶坊有一间静室,床榻旁的柜子里藏着一个小瓷瓶,里面就是提纯的曼陀罗花汁,韩治中若不信,派人一查便知。”
顾希言向一旁的江文仲使了个眼色,江文仲会意,当即带了两名衙役去了明月茶坊。
韩沐脸色一黯:“叶掌柜,你与张侍郎有何私仇,定要置他与死地?”
叶芜淡淡一笑道:“张侍郎为人贪婪好色,在任时惯会搜刮民脂民膏,强抢民女之事亦时有发生,偏偏这样的人仕途顺遂,能够一路直上青云,最后竟然平安致仕。真是老天不开眼,我实在看不过,所以便毒杀了他。”
叶芜这理由未免太匪夷所思,韩沐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顾希言已是沉下脸来:“叶掌柜,张侍郎搜刮民脂民膏,强抢民女之事,官府自会派人查证。但杀人是重罪,你真的只是因为上述原因毒杀了张侍郎吗?可知律法无情,他日公堂之上,容不得你戏言。”
叶芜脸上只有刹那的迟疑,忽又大笑道:“顾府丞,您这一番话可真有意思。据我所知,因张侍郎一案迟迟不能了结,应天府上下为了找替死鬼应该很是头疼吧。如今我主动出来认罪,你们怎么又犹豫了?张侍郎每次来明月茶坊都对我出言调戏,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他那张脸我看着就恶心。我就想着,这种人赶紧死了就好了。偏偏我又急不得,为了不露出马脚,我只好每次在他的茶饮中加入适量的曼陀罗花汁,还真是等的着急啊。”
叶芜的笑容渐渐变得狰狞:“最后真是老天长眼,我苦苦等了两个月,张侍郎最终支撑不住见了阎王,那一刻我别提多开心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终于遭到了报应。”
看着叶芜那样的笑容,韩沐心下不由一颤,平复下来方问道:“可是你没料到,此事也连累了沈掌柜,是吗?”
叶芜怔了一下,笑容也渐渐褪去:“此事确实不在我预料之中。我千算万算,没没算到张侍郎最后一餐是在醉仙楼用的。我毒杀了张侍郎一点也不后悔。可是我后悔连累了沈妹妹。她少时父母双亡,历经磨难才一步步走到今天。醉仙楼是她的心血,那样要强的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么会让醉仙楼停业?我明明知道此事与她无关,却因为害怕暴露自己杀人的事实,迟迟不能出面为她作证。韩治中还屡次称赞我是重情重义之人,我真是惭愧无地。”
顾希言亦有所动容,他深深看了叶芜一眼,终是提高了声音对一旁的衙役道:“叶掌柜已经自首,先把她押入大牢。”
“慢着。”韩沐眼圈微红,阻止道:“伯约,事尚未明,岂可草率从事?”
这时江文仲已经带人从明月茶坊回来,走入思补堂,悄悄向顾希言耳语了几句。
顾希言内心叹息一声,冰冷的目光扫过韩沐:“韩治中,江推官已经从明月茶坊搜出叶掌柜杀害张侍郎的证物,律法无情,不容徇私。”
韩沐与顾希言是老相识了,如何不知道他目光中的警示之意,终是颓然坐下。叶芜很快被一众衙役带走。
因为应天府衙的公厨实在难吃,每日午时初,顾希言和韩沐照例要一起外出觅食。可今天韩沐看上去像是没什么食欲,也不主动张罗出去了。
顾希言难得主动问道:“季安,你饿不饿,一起出去吃饭吧。”
韩沐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我不饿,去公厨随便对付一口就好。”
“这样啊。”顾希言笑笑道:“我还打算去刘记面馆请你吃五香面呢,那算了。”
韩沐的眼睛登时亮了:“五香面?怎么不早说,我随你去就是了。”
五香面是刘记面馆的独创。滚水下笋、香簟、虾焯熟,留下鲜汁佐以酱、醋,连同花椒末、芝麻屑一起和入面中,然后碾成极薄的面饼,再切成极细的面条。下入滚水中煮熟将面条捞出,再浇上煮笋、香簟、虾的原汤,稍微加一点盐调味,最后撒上一点葱花,便可以大快朵颐了。
刚刚出锅的五香面热腾腾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样一碗面摆在面前,韩沐的心情也没那么沮丧了。
他迫不及待夹起一筷面条仔细咀嚼,口感特别筋道,笋、香簟、虾的鲜味全都融在了面条里,还带着花椒的麻爽和芝麻的浓香,实在让人停不下筷子。
那一厢顾希言才吃了半碗面,韩沐一碗面就已经下肚,他忍不住问韩沐:“这家的五香面就这么合你口味?”
韩沐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这才擦擦额头上的汗笑道:“我们南省人吃面,油盐酱醋等调料皆下于面汤中,汤有味而面无味。而刘记面铺的五香面,是把调料都和在面里,面条五味俱全,面汤却很清澈,必当如此方是吃面,而不是喝汤。所以我独爱这一家的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