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言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慵懒:“娘早就吩咐过,昨天累了一天,让我们今早晚些起身呢。”随即握住沈琼英的手:“我们再睡一会儿好了。”
沈琼英万万没料到一向自律的顾希言也有赖床的一天,忙甩开手道:“你简直胡闹,外面的下人们都看着呢。我现在浑身酸疼,你离我远一些。”
顾希言偏偏靠得更近,低声道:“还是很难受吗,我听说有一种药......”
“你越发说出好的来了。”沈琼英的脸涨得通红,一把推开他挣扎着起床。顾希言含笑看着她梳洗打扮,然后一起来到杨文俪房中请安献茶。
按照金陵的风俗,新媳妇过门之后要去厨下做一样菜利市,这样菜必定与鱼相关,取“富贵有余”的意思,顾府下人早就听闻沈琼英厨艺超群,所以她下厨做菜时,都提早前来参观。
沈琼英今日想做一道酒糟鲥鱼。
鲥鱼本是应季之物,杏子青青,梅子返黄的初夏时节才能捕捞到。金陵是鲥鱼的产地,第一批下来的鱼进献太庙之后,剩下的方能进贡皇室享用,等到抵达京城时,已经夏末时节了。因为鲥鱼异常娇贵,出水即死,保持鲜活很困难,所以从金陵运到北京的鲥鱼,大多都是提前用酒糟腌制的。
沈琼英在鲥鱼上市的季节,便提前做好了一坛子酒糟鲥鱼。新鲜鲥鱼去肠不去鳞,内外整治干净后,一斤鱼加半斤盐腌制,先用石块压实,后用白酒洗淡,再加入老酒糟糟上四五日,期间不可见水,然后去掉酒糟,再用上好酒糟拌匀装入瓷坛,加入适量黄酒后封坛,等到初秋时节刚好可以拿出来享用。
沈琼英糟制的鲥鱼色泽银白,散发出浓郁的酒香,一看就不是凡品。只见她拿出厨刀,刷刷刷几下麻利地将鱼鳞片了下来。
顾府的厨子不由大吃一惊,向来制作鲥鱼不可去鳞,因为鳞下的油脂丰富,肉质最肥美,去掉鱼鳞鲜味就会大量流失。沈琼英身为金陵名厨,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顾府的下人也在一旁窃窃私语,管家陈伯一个眼风扫过去,便又都襟声了。杨文俪看向沈琼英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诧异和关切,唯有顾希言波澜不惊,依旧含笑望着她。
却见沈琼英不慌不忙,取了几根棉线将鱼鳞串了起来,再重新盖在鱼身上,在铺上笋片、火腿片、姜片、葱段,淋上少许熟猪油和白糖,放入笼屉中蒸制。
大约旺火蒸了两炷香时间,沈琼英将鲥鱼从蒸锅中取出,去掉葱姜,将蒸鱼的汤汁加入再浇在鱼身上,这道酒糟鲥鱼便做好了。
沈琼英把这道菜献给杨文俪,笑道:“娘,你先尝尝鱼的味道。鱼鳞被我用棉线串起来了,吃得时候揭开就好。”
杨文俪依言掀开鱼鳞,夹了一筷鱼肉送入口中,鱼鳞中的油脂随着蒸出的汁水全都附着在鱼身上,肉质细腻柔软、丰腴鲜美,还带着浓郁的酒香。因为经过长时间腌制,鲥鱼的细刺几乎融化了,轻轻一嚼即可下肚。
杨文俪不由赞道:“英英的手真巧,这酒糟鲥鱼竟然比新鲜鲥鱼更有风味。应季吃清蒸鲥鱼,总嫌它刺多,而且还得把鱼鳞吐出来,英英的做法既简便省事,又没了失了鲥鱼特有的风味。”
看到杨文俪如此称赞沈琼英,顾府下人才领悟到刚才沈琼英去鳞是有意为之,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佩。
顾希言对此却早有预料,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鱼肉品尝,当真馨香味美,入口即化,其鲜腴远胜海陆八珍。他含笑看向沈琼英:“英英的手艺自然是最好的。”
当着顾府众人的面,顾希言依旧毫无顾忌地夸奖自己,沈琼英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含羞带嗔看了顾希言一眼。
杨文俪笑了:“罢了罢了,你们小两口且回房再眉来眼去吧。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这年九月十六,是顾希言和沈琼英动身去京城的日子,杨文俪年纪大了不惯长途奔波,便暂时留在金陵,等他们在京城安顿好了再做打算。
临走前的一天,沈琼英与顾希言去鸡鸣寺上了香,沿着台城逛了一圈,又去明净寺喝了一壶清茶,最后到了雨花台,正赶上看这里的晚照。
沈琼英心中感慨万千:“我自小就在生活在金陵,如今乍然分别,还真有些舍不得。”
顾希言随即安慰她:“若人生在世,只能欣赏到一地的景致,那未免太遗憾了。京城有京城的好,是与烟雨江南不一样的北地风光。届时我们可以去金鱼池划船,去卢沟桥上看晓月,去西山上赏雪,还可以欣赏道陵的夕照,这不也很好吗?你若还是想家,等年节时候我会带你回来的。”
等到九月十六那一天,顾希言、沈琼英在毛公渡登船,顾府众人还有韩沐、叶芜皆来送别。叶芜十分不舍沈琼英远离,递给她两个大包裹,低声嘱咐道:“这是我让软香阁的裁缝做的面白狐狸里的鹤氅,京城天气冷,你早晚记得穿上。那一包是陈记点心铺的糕点,你平日最爱吃,留着路上打发时间吧。”
沈琼英心中感动,越发舍不得与叶芜分离,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叶姐姐,有空了一定来京城看我。等到年底,我也一定会回金陵的。”
沈琼英与叶芜说着悄悄话,依依不舍话别,而那一厢顾希言与韩沐的气氛就轻松多了。
顾希言嘱咐道:“应天府诸事便拜托了。金陵民风淳朴,季安身为父母官,当使他们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