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娘本没打算与她为难,她娘还病着, 绿矾这件事, 蒲月也不算有心害她。
但明明出手的是她, 获益的也是她, 最后却是恒娘倒霉背锅。现在还一副打算施恩于她的嘴脸,可就太让人生气了。
淡淡瞥了仲简一眼, 他那日登门道歉,回头居然没有告诉苦主顾少爷真相。这份歉意,委实轻飘,委实虚浮。
仲简被她这么看一眼,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尴尬。
恒娘掠过他,回头对蒲月说道:“抱歉得很,我自来做大惯了,不愿替人做下手。不过,念在你我共事一场的情分上,你上次说要向我请教浣衣上的秘方,倒可以告诉你一二,你可记好了!”
抬起下巴,笑微微道:“绿矾这一方,我看你已经自学成才,运用自如,就不多说。且说沥青,葛靴若是皮面软了,可用黄麻三两,加沥青混匀涂刷,皮子自硬。
再有,避雨的箬笠若是沾了灯油,或是透了汗水,清洗时需用冷水,加乌头浓汁,两遍即可清洁。”
她说的方子大致没错,配方却有些许出入,蒲月若真照她说的去做,保管最后劳神费力,还只能得着一堆越洗越污糟的衣物。
蒲月自然不敢轻易信她,却不得不笑脸相谢:“多谢恒娘指点。”
顾瑀也听得入耳,不禁赞了恒娘一句:“还是恒娘有经验,她料理的衣物从来妥帖。上次我那床锦被取回来,焕然如新。”
仲简想起那日里的古怪气味,嘴角微微扭曲,悄悄别过脸去,不敢让顾少爷看见。
想起那日,便不由得回忆起与恒娘共骑的经历,鼻尖似有微香拂过,也不知是窗外合欢树的果荚香,还是记忆中独属于某人的馨香。
恒娘见顾瑀搭话,笑容越发温煦:“不过呢,沥青与乌头两味,可比绿矾厉害。沥青接触肌肤,尤其是有外伤的,会导致表皮腐蚀,伤口溃烂,新长出来的鲜肉也受不住它的药劲,变青变黑,最终成了死肉,需得拿刀子一层层地,细细刮掉。那个痛呀,据说连铁塔一样的大汉都受不住,满地打滚。”
床上正养着「外伤」的人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小心肝晃悠了一晃悠。
仲简继续看着窗外,尽力保持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容,十分辛苦。
“至于乌头。”恒娘本是与蒲月说话,一双眼睛却笑吟吟看着顾瑀,慢悠悠说道,“又叫做断肠草,鸡毒。鸡若是吃了一点,顿时七窍流血,羽毛发黑,立时倒地毙命,通身硬得像块石头。
人多半比鸡强点,若是沾染上,不过躺上个一年半载,落下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多半能保得一条小命。”
顾瑀推开蒲月伸过来的挑匙,脸色发白,有气没力地说:“算了,忽然没什么胃口。”
恒娘抿嘴笑笑,闲闲地问一句:“对了,顾少爷那日不听我解释,非得赶了我走。如今我那份工钱,可都给了月娘吧?”
转眼瞧着蒲月,似笑非笑:“月娘辛苦,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还兼着五斋的衣服,真是忙得断手断脚都不肯放过一个子儿。这等拼命三郎的赚钱精神,我十分佩服,以后要向你好好学习。
不过,月娘也别太过辛苦,以免恍惚起来,又错抓了沥青、乌头什么的,落到顾少爷身上,害顾少爷绿矾未尽,又添新伤,那得躺到什么时候去呀?”
蒲月心虚,明知她意有所指,看了眼窗边看风景的仲简,咽下骂人的话儿,挤出笑脸:“多谢恒娘提点,我自会万分小心。”
恒娘转身出去,身后传来顾瑀期期艾艾的声音:“那个,月娘,我觉得,我这些日子好了许多,你又忙,男女之间,委实不方便。不如从明日起,你也别来了,我有什么事,找个茶水博士临时支应一下就行。”
仲简跟在她身后出来,压低声音说了句:“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恒娘还敬:“比不上秀才,重色轻友,窝藏包庇。”
友?仲简不再说话,嘴角有极难被察觉的小幅上扬。
两人这时已走到院中,恒娘好奇:“仲秀才跟我出来做什么?你不是刚进去?”
“我去公厨。”
他才从皇城司赶回来,上峰急着立功,对蒲月的条件答应得十分爽快:身份问题,小事一桩。皇城司出面,补个户籍轻而易举。房子的话,皇城司自己就有闲置院舍,暂时安置她一个女子不成问题,反正蒲月也没说是租是买。
至于男人,上峰看着他,大嘴一咧,眼神灼灼:你不就是现成人选?委屈一下老弟,等赚来她的消息,老哥自会替你做主。
到时候一刀结果了她也好,你愿意惜香怜玉将错就错也罢,老哥都听你的。
但对他提的另一件事,上峰却脸有异色:三品以上,假冒士子?兹事体大,我且探探上头口风再说。临走时,犹自反复叮嘱他:这事你千万别忙着手,以免打草惊蛇。
这两件事,一则令他为难,一则令他气闷。都不是什么叫人心情愉快的好勾当。若非「指挥」两个字在前头诱着,他十分想抗命不遵。
两人将将走到大门,迎头碰上余助与童蒙,一个脸涨红,一个脸煞白,两人慌慌张张。
仲简还没来得及问话,已被余助一把扯了往里走:“畏之,诸事都先放下,且回楹去,有事相商。”
恒娘也停了脚步,好奇地看看他们,目光落在童蒙手上,他紧紧攥着一份小报模样的纸,上头隐约露出「上庠」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