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是蓄谋串联,不是有人兴风作浪。
“你倒看得仔细。”上峰笑骂一句,煞气一消,有可掬之态,“陈大尹怎么还不露面?若是依你所说,只怕也就是两三处相邻街巷的女人社串联而起,若是他再不驱散,惊动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别牵连到我们头上。”
仲简伸手,朝北边一指:“他来了。”
果然,一匹高头大马从北边小步跑来。陈恒在马上,眼见自己一亩三分地上人头涌动,急得浑身冒汉。
终于近了人群围拥处,翻身下马,高声喝道:“本府在此,闲人速速避让。”人群中闪出一条道来,让他青衣小帽地进了去。
衙役正与那群如下山猛虎一样的娘子撕打,见他来了,忙齐齐叫道:“大尹来了,大尹回来了,你们有何冤屈要告诉的,还不与大尹好好说来。”
陈恒昨夜出门赴宴,未着官衣,此时也无暇回去更换,干脆也不升堂了。
喘着气,站在府衙大门口,双手虚按,高声说道:“众位娘子,你们何故围住本衙?”
“青天大老爷,我等此来,是为上庠风月主编请命。请老爷看在天下女子不易,难得有人替我们说句话的份上,放过这位主编娘子。”
一人带头,众人齐齐呐喊;“求老爷放过主编娘子。”
陈恒路上已经听了衙役来报,知道大致情由,然而听到「主编娘子」四个字,还是诧异了一下。
军巡铺交来的人是宣永胜,尖嘴猴腮小老头一个,哪里有什么主编娘子?
按捺疑惑,正色回答:“上庠风月一事,本府自会秉承国法情理,公平处断。尔等不要听信歹人谣言,在此啸聚,阻挠官差办公,扰乱衙门秩序。若是本府追究,其罪不小,还不快快散去?”
最早击鼓的女子放声道:“老爷,休怪民妇不知事。衙门杀威棒的厉害,谁人不知?听说主编娘子也不过是二九年华,身娇体弱,民妇等委实替她担心。恳请老爷请出她来,让民妇亲眼见见,也亲口表一表谢意,这才放得下心。”
陈恒皱眉,低头对手下吩咐两句,手下随即转身进了府门。
方才抬头,声音放得威严平整:“本府体谅尔等妇人,不识道理规矩,也不多与你们宣化教导。既是你们想求一个安心,本府便遂了你们的心愿。只是见过之后,需得好好散去,不可再行聚啸闹事。再有下次,本府绝不轻饶。”
众女都道:“这是自然。大尹信得过我们妇道人家,我们定不让大尹失望。”
很快,几名狱卒押了宣永胜出来。陈恒昨日才收了此案,便有皇城司的亲事官登门拜访,晚些时候,就连那位大小姐都派了贴身丫鬟来传信,左右都是一个意思,请他把事情盖下去,别生是非。
大小姐的信传得十分高明,不着痕迹:她叫人送来一册唐书,乃是酷吏列传。
陈恒收到时,哭笑不得,肖想了一番大小姐与人调笑时的动人容姿,心尖微微发痒,却也知道,他仕途在身,这心思可不能流露分毫于外。
所以宣永胜虽是进了京兆狱,却是毫发无损。此时方才能大大方方地押出来,示以公正慎刑之意。
宣永胜一抬头,见了面前黑压压的阵势,吓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是屡试不第的落魄文人,对犯忌讳的事,可比恒娘清楚多了。这一副大闹京兆府,若是论罪,他可是肇因起始,罪魁祸首。
众女都等着「主编娘子」,见出来个矮小男人,大失所望,纷纷鼓噪起来:“大尹这是捉了什么人来糊弄我们?”“难道主编娘子已经被你们在里头弄死了,这会儿找个假货来顶替?”
陈恒厉声呵斥:“上庠风月一案,到案者便是眼下这位宣主编。本府适才让你们不要听信奸人妖言,便在于此。是何人告诉你们,主编乃是二九娘子的?其人必定心怀叵测,本府若是查获此……”
还没发完官威,宣永胜回过神来,冷不丁一嗓子干嚎:“我不是主编,主编是薛恒娘,她正是二九小娘子!”
“薛恒娘?”陈恒一怔,这名字好生耳熟!
宣永胜的话顿时激起一阵阵如浪潮般的回应:“正是,正是。”“我们也听说,是叫做薛恒娘的一位小娘子。”“大尹请让薛恒娘出来与我们一见。”“官府可是对薛娘子用了刑,生死不知,这才不敢让我们见她?”
这话一出,众女都哭起来。一片悲呼:“她小小年纪,敢替我们出声,我们却不能为她求一个活路么?”
昨日在太学祭酒处见到的那个浣娘,似乎便叫做这个名儿?只是,她是个浣娘,怎么与上庠风月扯上关系的?
陈恒眉头皱起。薛恒娘是谁,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无法给出薛恒娘。
今日之事,难道已经无法善了?抬眼一望,人群之外,已有皇城司的逻卒在左右逡巡。
暗叹一声,举起手来,正打算命手下调集府内衙役,强行驱散人群。
忽然听到一把清亮悦耳的女子声音,从对面高处传来:“薛氏恒娘,多谢各位大娘姐妹一心回护。”
众人齐齐抬头,循声望去,便见对面清风楼第三层,一扇极宽的轩窗后,站了一个青衣女子,言语落定,便从窗户消失。
片刻之后,清风楼下人群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道来。那青衣女子缓步走出,陈恒等她走近,细看之下,果然便是那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