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见过。”恒娘下意识回答,喃喃自语,“她去廷议?她去争取圣恩令?她去为女子说话?”
仲简听她的话,初时轻声,越来越重,最后一个问题,已近似高声质问。好似盛明萱正在她面前,接受她一个又一个疑问一般。
“盛娘子素有贤名……”仲简刚说了一句,恒娘蓦然抬眼看着他,仲简被她目光中辛辣的讽刺惊住,剩下的话一时再也说不出口。
“这位有贤名的盛娘子告诉我,女子一辈子该在内庭,该相夫教子,除了夫君与子女,最好连朋友都不需要有。”
手剧烈抖着,却仍旧一字字出来,“她还说,人若有母无父,类同禽兽。无父则无姓,不该生,不该养。”
每个字都似滴血的刀尖,明晃晃地,残忍而直白。
仲简上前两步,伸出手,扶住她肩膀。
掌心的温热透过布层,穿透薄薄的芦苇,抵达肩头。那双手带来的不仅是温度,还有力量。
恒娘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筛糠一样发抖。
仲简不得不拉近她,几乎快要拥进怀里,低下头,在她头顶唤她:“恒娘,恒娘。”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一场看不见的厮杀结束,近在咫尺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仲简没有松开手,他垂眼,看到一张苍白无神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微弱笑容。
她轻声说:“阿蒙说,再混乱的局面,都不要自乱阵脚。总要静下心来,才能冷静分析。”
她微一挣扎,仲简连忙松手。
她退开一步,嘘了口气,闭上眼,右手握成拳头,如同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样,微偏着头,慢慢分析:“你刚才说圣旨,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是么?”
不等仲简回答,接着说道:“好。就让她去。她不同意废除女教,总应该能守住开女学的既定条款。”
仲简看着她,心中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这个迅速镇定下来,步步谋算的女子,还是那个仗着些小聪明,一心赚钱的浣娘么?
恒娘不看他,只顾着自己的思绪:“我能做什么?或者说,周婆言能做什么?阿蒙说,要分清对手与盟友。我的盟友有谁?”
“袁学士。”她咬住嘴唇,断然说出这个名字。“袁学士,袁夫人,他们一定会支持我。袁夫人是京城女子文坛的文魁。盛明萱只要守住第一道关,我会请袁夫人出面,采访京中才女。
我不信她们全是一个又一个盛明萱,只要她们心中还有未曾泯灭的火苗,如同袁夫人的那三个女儿一样,我就能……”
这次轮到仲简闭上眼睛。
如果可以,他宁肯掉头就去沙场,去面对黑云一般的敌人,去厮杀,去呐喊,孤身一人,去到荒原残血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