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这金柳儿与那等天生荡娃不同,失贞非出于本愿,原是被胁迫。然事同一理,义之所至,舍生取死,正是人之不同于蝼蚁者。
或有迂腐者以为,此不合圣人之仁恕之道。我且劝他,多读圣人言,「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
“金氏女花龄少女,一朝受辱身死,我闻之,却不以为悲,只有无尽欣欣喜意。为的便是她终能鼓起节烈之气,行此杀身成仁之举。虽不能请旌表,仍特书字幅,恭送其家,字如刊首。”
读毕,皇帝笑吟吟放下《太学学刊》,问道:“胡仪这人忒有意思,他送的这副字,金家可肯要?”
仲简垂首回答:“金家已无人,胡祭酒的亲笔条幅被乡人恭敬受了,特意请人裱起来,挂在祠堂里,算作村里的荣耀。”
“那薛恒娘呢?她如何应对?”皇帝暂不去翻另一叠厚厚报纸,饶有兴趣地看着仲简,“这几日的副刊尽是些劝女红的文字,盛家那个丫头,倒也是个狠角色。薛恒娘若是打她的主意,只怕要失望透顶。”
一副看戏的轻松口气。
仲简低垂着头,皇帝看不见他眼中的愤恨,只听到他刻板的声音:“薛恒娘这几日忙于去各处女人社,与各街巷的娘子们摆谈叙话。”
“女人社?”皇帝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手指轻敲着案几,眉头皱起,“她想做什么?若是再闹出围聚京兆府的事端来,朕不能轻饶了她。”
仲简沉默。
皇帝没听到他回答,奇怪地看看他。随即明白过来,女人社都是些大娘子小娘子,他虽是察子,究竟是男人,打听不出细节,倒也说得过去。
想了想,眉头一展,笑道:“都是些女人,倒也不怕她们翻出什么浪来。自古以来,便没听说过女子造反的。”
又捏着额头,神情有些烦难:“你在外头,可有听到关于薛恒娘的议论?”
仲简迅速抬眼。皇帝眼睛本不小,如今被两颊肥肉一挤,快要找不见,眯缝着,紧紧地盯着自己。
手垂在两侧,不由自主地捏紧,手心微微出汗。
心中一个声音疯狂咆哮:抓住这个机会,抓住它!那声音如此迫不及待,如此狂烈,他几乎要担心,对面的皇帝、内侍、宫人都能听见。
深吸一口气,放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小心回道:“有些不太恭敬的议论,涉及东宫,小人不敢复述。”
皇帝眼睛一鼓,一巴掌拍在案角:“你跟那帮臣子学什么矫情样?皇城司是朕的耳目,这不敢说,那不能述,朕要你们何用?”
早先看着这姓仲的寡言稳重,不是巧言令色之辈。如今竟也学来这样酸腐习性?皇帝气得牙疼。
仲简这才躬身答道:“市井中有流言,道是「残雪逢春不见雪,东主去后花无主。」”
后面一句说的是太子多病,京中传了许多年,早已成了帝后的心病。甫一入耳,眉心便一阵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