莼之一肚子问题,苦苦思索明日该问哪个。小元见他严肃,不敢打扰。时已半夜,几只老鼠从洞中探出头来,好个小元,快准狠地捕了三只,举到面前:“你吃么,施莼之?”
莼之摇头:“我这名字叫不得。若被旁人听了,怕是会有麻烦。你叫我魏富贵吧。”又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糊涂了,有旁人的时候怎么能让你说话呢?你记住,有人的时候,不能说话,一个字都不能说。”
小元点点头:“好。我记得了。魏富贵你饿么?不饿啊?那我自己弄点吃的。”动作利索地用爪子划开老鼠,取出内脏,用水和着泥包好扔进火堆,又摘了点树叶把烧鸡包好,埋入仍有余热的柴灰中,添柴加火,然后就流着口水坐在火边,一眼都不眨地盯着。
莼之见这能说话的小怪物正在烹饪,自己今日的奇遇实是闻所未闻,遇到的尽是怪人怪事,不由心潮激荡,望着火出神。
过得半晌,小元欢呼一声:“吃东西啦!”扒开成块的泥团,那鼠皮一撕即掉,鼠肉和烧鸡都烧得喷香,通宝呜呜地叫着,小元把一块鼠肉扔出老远,通宝扭头看了看,并不动弹。
小元叹口气,看了看手中鸡腿,迅速啃了两大口,才扔出去,通宝摇摇尾巴过去,欢快地吃了起来。
小元哭丧着脸:“好心疼,我舍不得。狗不是吃屎的么?”
它表情十分沉痛,更显样貌丑陋。莼之忍不住大笑起来,想到自己自从到了临安,唯有今日才畅怀大笑,都是被小元逗的。心想这小妖怪虽然丑陋无比,倒也十分可爱,虽说失忆,吃东西的法子倒一点没忘。它抓老鼠这般熟练,又十分怕狗,看来真是只狐狸。想起那年轻女子说它也遭逢过变故,失去记忆,不由心生同病相怜之意,摸了摸小元的头。
通宝明显吃醋,放下鸡腿,在一人一狐边转来转去,发出呜呜的声音。莼之笑一笑,也摸了摸它的头。小元冲通宝做个鬼脸,继续大吃。又举起鼠肉要莼之吃,莼之本不想吃,无奈腹中饥火上升,撕了一小块肉嚼了,竟然鲜香皆备,不由食指大动,把一只老鼠吃得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小元吃饱喝足,熟练地钻到莼之怀中,通宝也偎依过来,一人一狗一狐,在庙中沉沉睡去。
这一宿莼之睡得十分不安稳,梦见自己小时候在书房内读书的情形,母亲教自己金国文字,父亲却执意要自己背《孟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又说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
一觉醒来,见天边微明,小元仍在自己怀中酣睡,尖尖的吻部正对着自己的鼻子,口水把自己衣服都流湿了,心想今晚若还这样睡,须得把它嘴套住才好。
通宝甚为警醒,见小主人醒了,也睁开眼睛,过来舔舔莼之的手。莼之把小元轻轻从怀中抱出放在被单上,与通宝出了庙门,绕到庙后的小树林内。
树林里有座新坟,坟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通宝轻车熟路地用尾巴清扫灰尘,莼之点着三支香插上:“权叔,我昨日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原来这世间确有狐仙精怪,那自然也是有天庭黄泉了,那你在地下必定能听见我说话。今日我会问那女子,何时能回到中都。您的尸骨,待我回府禀明父亲后再派人来接回。”说罢在地上呯呯呯地磕了三个响头。
拜祭完权叔,莼之回到庙内,见小元已将火堆生好,瓦罐里咕噜咕噜地煮着蘑菇汤,见他回来,小元忙把瓦罐取下,摸出不知从哪掏来的鸟蛋打入罐中,又放入几个野果:“好了,魏富贵,咱们得趁热吃,片刻之后这野果就会变酸,鸟蛋也会变老。”
莼之尝了一口,那汤果然风味奇特,既有野果的酸又有蘑菇的甜,鸟蛋和蘑菇更是鲜嫩多汤,味美异常,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这小狐狸精精通烹饪,煮东西的才华一流,实是个烹饪天才。若是把它做的食物拿到临安城去卖,想必会生意兴隆,很快能攒够盘缠回家,说不定,还会遇到给了一百文钱的小元姑娘呢。
吃过早饭等了一会,小元无甚耐心,说是听到了蜜蜂的声音,兴冲冲地去找蜂巢了,莼之留在庙中等那白衣女子。一直等到隅中时分,白衣女子才出现。
今日她并无同伴,独自一人前来,莼之迫不及待地想问问题,女子摆摆手:“你须得先把‘酒中仙’归还我儿,我才会回答你。”
莼之深深作了一个揖:“我确实未曾见过什么‘酒中仙’,敢问那究竟是何物?”
白衣女子指指莼之的肚子:“‘酒中仙’是一条银色小虫,昨日你喝最后那两口酒时,它和酒一同入了你的腹中。”
莼之大惊,不敢说话,心想难道她要剖开我的肚子么?悄悄捏了捏插在后腰上的弹弓。
白衣女子猜中他心思,莞尔一笑:“不需剖开你的肚子,只须引它出来。”取出一条绳子:“不过须委曲施公子一下。”
“又要将我绑起来?”
“那‘酒中仙’最爱好酒,它见了好酒必诱你喝下。若是将你双手绑住,你不喝酒,它自会自行爬到酒中,待它爬出就可松绑了。”
“可是……”
见莼之犹豫,白衣女子说:“不绑住你定会忍不住。”
“还是先试试再绑吧。”
白衣女子轻笑道:“你这孩子。那这样,我只绑你的手,不绑脚,你觉得有危险可以跑。若你还是不放心,等你的小狐狸回来守着你好了。它是你的福将,马上就回来了。”抬头看看太阳,掐指一算,皱眉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小狐狸听到水声,又去抓鱼了。”
莼之想象小元撅着屁股抓鱼的样子,噗嗤一笑。
白衣女子表情认真,轻轻颦眉:“我是修道之人,绝不会为了一条虫害你性命。只是这‘酒中仙’是我儿心爱之物,他已时日无多,做娘的须要替他取回。”
莼之张了张嘴,说了一个字:“他……”想起女子说过只许问一个问题,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一个字。
女子举起绳索:“你若肯现在让我绑住你,我便告知你我儿的事。”
“不算我问的问题么?”
“不算。”
“你能算出我想问你什么问题么?”
女子摇头:“世间万物皆可度,惟有人心不可测。”
莼之想起过去父亲每日下了朝便会给自己授课,他也教过自己这首香山居士的《天可度》:“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阴阳神变皆可测,不测人间笑是瞋。”那时自己在父母膝下承欢,并不为意,现在想见父亲一面,却比登天还难。鼻子一酸,伸出手去:“你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