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兵手足无措的坐在小陈旁边,他不敢斜视,更不敢有非分之想。
小陈穿一件火红色薄衬衣,红的耀眼,红的发烫。小陈的身上发出微微的香气,带着眩晕的迷茫。
这是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婚礼,熏黑的木板墙壁上,被彩色的花格塑料膜重新装裱了一下,没有衣柜,没有电视,没有任何新添置的嫁妆,一张十几年前的老木床上,铺着一床竹席,席子上是一床发黑的单面被。
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着,静坐着。中间始终隔着一拳的距离,既不近,也不远。张佑兵明显感觉到那份从未见过的温柔,朦朦胧胧的散发着妩媚,像蚂蚁慢慢的爬走在背上,慢慢的,细细柔柔的爬着,牵动着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有触感的细胞。
小陈悠悠的道:“睡觉吧!你喝醉了没有?”
张佑兵道:“好,睡觉。我没喝醉,想喝醉来着,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没有醉。”
小陈看了一眼张佑兵,张佑兵呆呆的,带着木讷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睡觉的问题,身子却不知道怎么样入睡。笨手笨脚的带着没见过的傻笨和呆板。
小陈道:“帮我脱衣服呀!肚子太大,不太方便!”
张佑兵道:“脱衣服,从哪里开始,我……我!”
然后便开始用发抖的手,准备把小陈前胸纽扣解开起来。手不知道是因为喝酒原因,还是恐惧,竟然在靠近小陈前胸的地方再不能往前伸。
佑兵感觉到她的心跳,同自己一样剧烈的心跳,两只小白兔上下的跳动,和隆起的腹部的胎动。那几枚小小的,黑色的纽扣,就像两扇门一样,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桃花源,门外是三姓湾;门内狂风大作,门外是艳阳天;门内是一望无垠的芳草地,门外是龟裂的三伏天。
小陈突然的拿住了佑兵手,压在自己两只小白兔的空隙,轻轻的压着,着。小陈闭着眼睛,感受着那双手的,带着笨拙,带着僵硬,如影随形的随着自己意念移动。
张佑兵如梦如幻,如痴如醉。他看着小陈纽扣一颗颗解开,白的发着光的柔软肌肤一寸寸呈现在自己面前,散发着浓郁的丁香味,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地方,令人热血沸腾的画面。他不由自主的吻了起来,忘乎所以的兴奋和激动。
小陈的手带着滚烫的热,温柔的滑,软嫩嫩的似乎一个漩涡,把张佑兵拉扯进去,晕头转向的找不到东南西北,张佑兵感觉自己就是一颗小白菜,或者腊月红,丢进烧开的油锅,一瞬间就软了。弹出来的稠汁啪的一声,打在小陈的脸上。
那是一种如过山车般的体验,如果说以前隔三差五的春梦是一种美好,此刻就是一种自由自在的飞翔;如果说春梦是酒足饭饱以后半躺着的回味烟,此时此刻却是吸食鸦片烟后的飘飘欲仙。
两人躺在床上,张佑兵用手小陈隆起的肚子,侧耳倾听那个小生命的胎动。他很满足,虽然前路迷茫,只要有了小陈在身边,一切似乎都无所谓了。
张佑兵道:“谢谢你,给了我一切!”
小陈侧卧着,背对着张佑兵道:“我记得前年这个时候,我刚刚从工厂下班出来,有个傻子痴呆的看着我,眼光火辣辣的,远远的让我心神不宁,我寻过去时候,那个傻子却羞涩的低着头。”
张佑兵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叹息道:“你为何不吱声呢!哪怕给我一个暗示都好,不过现在也不遗憾了,我很满足。”
小陈道:“没有遗憾,哪有美好,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有一颗贞洁的心了。从此以后,我是你的,身心都是你的。我不需要你同我一样贞洁,我允许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只要你的心属于我就可以了!”
张佑兵急切的道:“我发誓,我……”他的嘴被小陈用手挡住了,小陈平静的道:“我不能不让你报仇,我只是害怕仇恨会填满你的胸膛,你要报仇就需要势力,你已经答应走你哥的路,你假如不花天酒地,随波逐流,是震服不了那帮人的。答应我,以后活着回来,不要陷入太深了好吗?”
张佑兵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也在思索以后的人生,以后的路怎么走下去,自己有可能完完整整平平安安的回来吗?仇人是谁?向谁报仇呢!张佑兵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心烦意乱。————
张佑文的啊嗲张保图病情加重了,他三次深夜一个人跑到黑弥溪胡三婶子的坟前,瘫坐在土堆边大声哭泣。张佑文说完了该说的话,劝完了该劝的道理,张佑文此时才感觉到真正的负重,如背石登山,一步重于一步,山顶却遥遥无期,山路崎岖荒芜,没有人能够帮忙,没有地方可以歇息,甚至于找不到上山的路,只有越来越重的负担,越来越急迫的形式。
他不知道能向谁倾诉,也许倾诉能让自己心安一点,他经常这样想。他却找不到能够倾诉的人,他想过无数次,内心寻找过无数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说了能怎样,说了也没人能够帮助自己。不说又如何,至少在别人眼里,自己是男人,真真正正的苗家汉子,他的内心无论如何还不想就此认输,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未来的希望。
三个断腿筋的婶婶来过几次,走路一瘸一拐,神态木讷而消沉!她们没有大吵大闹,更没有口出怨言,有时候张佑文都希望他们痛痛快快骂人,放泼,索赔,但她们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于都不愿意拿碗吃饭。她们来张佑文家时候,是午后,天气刚刚下了一场雨,三个婶婶劝了一下张保图,说了一堆胡三婶子可怜的同情话,说到胡三婶子性格怎么样好的时候,有一个婶子竟然流出了眼泪,哭出声来。
她们走的时候,特意过来感谢张佑文,说到两万块钱时候,竟然说道:“真的是一个厚道的孩子,像胡三婶子,样子也像,清清秀秀,白白净净。仁义呀!不是你那两万块救命,我们三个老家伙,都随胡三婶子一起走了,真的感谢你救命之恩。难为你这么年轻,就背这么重的债务,何年何月才能还清呢!”说完不住的摇头叹息。
她们走了以后,张佑兵心一横,又去银行取了两万块出来,把钱交给大伯保奋,商量着让大伯再出面开一个家庭会议,让大家都想一点办法把三个婶子腿筋接好。
请巫到底是最后办法了,再不行,只能强行把张保图送县城精神病医院了。巫婆是个黑嘴唇的中年妇女,人干干瘦瘦,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眼皮似睡非睡的低垂着,睁开的一瞬间,眼睛带着寒冷的光射了出来,让人看了浑身不寒而栗。
巫婆是五十里外的李家村请来的,姓覃,守寡十几年了,一字不识。前年夏天的中午,突然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神上身了。神上身以后,覃寡妇会说官话了,能画符了,更能通阴阳两界,预知除当事人外无人知道的隐秘事来。覃寡妇在方圆几十里便一下子火了,请的人络绎不绝。
张佑文家堂屋香案摆好以后,巫婆用红布包了一木升米,巫婆用手抚平以后,把红布拿掉,认真的看米上面的纹络走向,然后点纸烧香,口中念念有词,继而开始四肢抽搐,摇头晃脑起来。
张保图三父子跪在巫婆的旁边,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都在屏息的听着。
覃巫婆开口道:“王母娘娘下凡来,玉皇大帝下凡来,十八层地狱阎罗王开门来,弟子虔诚求上仙帮助,阎罗王开鬼门,提出胡三妹,提出胡三妹。”
覃巫婆向张保图父子三人伸出手,旁边有人连忙道:“快点拿利是,没利是神仙阎罗王不开门。”
张保图连忙掏出十块钱放在覃巫婆手中。覃巫婆拿着十块钱,又开始呼唤上仙阎罗王开门,喊了半天又伸出手,张保图又放十块钱过去,覃巫婆又开始跳起来,声嘶力竭的求上仙阎罗王帮忙开门提人。喊了半天,又伸手过来。
张佑文摸出一张五十块的钞票递过去,这一次覃巫婆开始说话了,覃巫婆变成胡三婶子的声音道:“相好的,你天天哭哭啼啼干什么,吵到我了。”
旁边围观的人和张保图都吓到了,张保图知道,胡三婶子只有在私底下没人时候才会喊他‘相好的’,还有那个声音,真真切切的胡三婶子。
覃巫婆道:“阎罗王已经恩准我投胎了,这个月底就去了,是一户好人家,你可千万不要再哭了,再哭就会把我送回来,名额好不容易。我走的时候,让你好好的照顾我两个儿,你天天这样疯疯癫癫,两个儿怎么办,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呀!”
张保图哭着道:“冤家,三妹子,我再不敢了,我听你的话,你不要生气,我只是一个人孤单,睡不着觉,你走以后我天天睡不着觉,我也不想这样呀!”
覃巫婆道:“我走的时候不是让你找一个陪床的吗?你要帮我看着文儿,替我抱大孙子,帮我看着武儿,他前程大着呢!等他考上大学时候,你带他们兄弟到我坟前烧点纸报个信。”
说完覃巫婆躺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又开始抽搐,眼神散漫空洞,双牙紧咬着,发出凄切的肉麻的‘滋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