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了解你的家人吗?
清晨,乾由美趿着拖鞋来到公寓楼下的邮箱前,这栋建筑物建成近四十年,木质结构在白蚁的啃食下接近腐朽。当初她们会选择这里做临时落脚点,也是看它租金便宜。一共六户的邮箱分两行排布在建筑物前,满是未经维护的锈色。
由美打开属于她们的那扇小门,一把掏出里面所有的信件。
催缴水电费、信用卡广告、借贷广告、商店促销……搬来这里后,丈夫没有再订阅报纸,由美也知道,每天来清理邮件是多此一举,但哪怕是片刻地逃离与丈夫的独处,也叫她得以喘息。
当翻到最下面一封信件,由美变了表情,白色的信封上用规整的字体写着“由美样”,她的手开始颤抖,身体先于脑子重播起那天的恐惧。
她忍不住扶上一边的信筒,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拆开信封。
看完信件那简短的内容,由美缓慢地回到二楼,夫妻二人的住处。她一进门,丈夫乾贤一就怒气冲冲地指纹她去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拿信而已。”由美如实回复。可这答案并不能叫丈夫满意。
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天了,丈夫似乎始终没能从被陌生人用暴力威胁的阴影中走出来。在妻子面前暴露出自己懦弱的一面,他敏感的自尊心大大受挫。这些日子,他不再去上班,整天抱着酒瓶,疑神疑鬼,无论由美做什么都不能让他放下警惕。
“你是不是想离开我!”见由美去拿盛放生活费的信封,本在检查信件的他又冲到妻子旁边,一把夺过她们所剩不多的积蓄。
由美面无表情,耐心地告诉他自己只是去缴水电费,他骂骂咧咧,越讲越难听,质问由美是不是看不起自己。
“没有。”由美回道。但她心里知道,有的,她的丈夫也知道。
骂了大约半个小时,乾贤一终于骂累了,他对照着水电催缴单的金额,从生活费中抽出一分不多的钞票,谨慎地递给由美。
“不许拿去浪费,这都是我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在她出门前,丈夫再次提醒道。
由美抵达信件上的咖啡店地址时,对方已经到了不知道多久。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她环视窗明几净的店内环境,工作日的上午,卡座和吧台都没什么人,懒洋洋的店员迎上来,由美正要推脱,去门外等候时,发现那个人在角落的卡座上朝自己招手。
她在店员的引导下走过去坐下,对面的女人今天没有穿快递公司的工服,穿着打扮和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区别,对由美微笑着。
“要喝点什么吗?”店员热情地问道。
“不、不用了。”缴完水电费,她手里只有两个硬币,喝不起昂贵的咖啡。
“点点喜欢的吧,我请客。”女人把菜单推向她,朋友般地说道。
由美愣怔了下,然后从菜单上挑选了不是很贵的咖啡和柠檬蛋糕。
“谢谢您。”她说。不仅是为请客,还是为对方那天只带走了丈夫藏在公文包里的钱留下了她那薄薄的生活费信封,还有……赤音。
“不客气。”女人笑了笑,说,“那天都没来得及跟你介绍自己,我叫南光。”
由美点了点头,犹豫地伸出手:“……乾由美。”
南光又笑了,和由美轻轻地握了握手。目睹过她冷着脸威胁丈夫的画面,由美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冒冷汗,她对端上来柠檬蛋糕的店员说谢谢,然后问对面的人:“……您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南光和她对视了一会儿,表情有些探究:“你对你的家人了解多少?”
由美知道丈夫的上下班时间、女儿儿子的学校、所有家人的饮食习惯……她思考着,南光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
“你知道你丈夫公司的名字吗?”南光继续问道。
由美被问住了,她和丈夫是相亲认识,婚后她也没多过问过丈夫的工作,她只负责每个月从丈夫手里接来全家的生活费,然后依照贷款、水电、伙食费、学费,规划出最优解。
南光说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由美放松下来,说是的。
可是——
南光笑着说:“他大概一年前,就从公司辞职了。”
“怎么可能?!”由美有些激动,站起来时撞上了端来咖啡的店员,褐色的液体打翻在她身上,沾湿了她浅紫色的空调衫,店员连忙拿毛巾去擦她的袖子,刚碰到她的袖口,想要帮她擦胳膊就被她拒绝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她死死地捂着右臂,纵然袖口已经在滴水,由美也不愿意当众露出自己的伤疤来。
坐下冷静了一会儿,由美问:“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如果他已经一年没工作了,那我们的生活费哪里来的?”
南光慢条斯理地说:“不要急,我也是在找你们下落的时候查到的。他在媎弟俩联络簿上留下的公司人事部说,他从去年夏天就离职了,也没听说他有去别的同行公司任职。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事告诉我,他在离职前高兴得很,好像是炒股小赚了一笔。”
“所以,我又花了点工夫,查到了他名下账户的流水,你猜怎么样?”
由美哪会有猜的兴致,蹙着一双眉。
南光继续说:“他炒美股,一开始确实小赚了一笔,我想那段时间,他拿回家的钱,应该是支取的失业保险吧。”她将手握拳,放在下巴处,认真思考的样子,“但是,千禧年前夕,他买的股票暴跌,没及时收手的他不仅把赚的都赔了进去,连本金都没能收回。”
她掏出一个眼熟的文件袋,递给由美:“第一次炒股失败后,他不死心,觉得自己能翻盘,可全家全倚靠他的工资过活,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地下借贷上。”
由美颤抖着手,掏出文件袋最上层的借贷合同复印件。她不忍心看具体数额,只扫了一眼又塞回去,纸都皱了。
“很不幸,他又失败了,好像之前的幸运只不过是灵光一现。”南光说着,低头搅动自己的咖啡,金属的勺子在杯壁上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下,就算是把车子卖掉、失业保险账户交给债主支配,他也填不上这个大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