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跪在chuáng榻前时,只知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各种qíng绪在胸口翻江倒海,最终只剩下一个想法:她就要死了这都是他害得。他深深将脸埋入她冰凉的掌心,她却看着他微微笑,声音温柔且宽容,洒脱之中微带怅然,子慎,你其实从不曾爱过我对么?
他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她。她的表qíng不是开玩笑。她知道她莫非一直都知道?!
恩爱不疑,至死不弃。她笑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累了,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就算我们做不到前者,至少我做到了后者。
她再没有睁开眼睛。
按照她的遗旨,瑞安公主继承了皇位,继位的条件只有一个:司礼监掌印与东厂督主的位置不允更人这大概是大裕王朝最为荒唐的一道遗旨。
在那个梦的结尾,他一直坐在司礼监掌印和东厂督主的位置上,新任女皇和她的夫君对他虽遵从了遗旨却仍是对他百般戒备但他已不在乎了。
那个人死后,他才发现这个华美的皇宫竟是如此冰冷空旷,不带一丝一毫的暖意。
再也不会有人在病痛之时只要握着他的手就能感到满足,不会有人那样清晰地记得他的喜好与生辰,子慎这两个字,也永不会再被人用那样熟稔温柔的语气叫出口他甚至可以让任何一个朝廷命宫对自己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祁掌印,但是再也找不到一个会叫他子慎的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从失去之后学会的珍惜,自永别之后开始的思念,都已是太晚,一切都已来不及改变。
只有在看向紫禁城外广阔的天地时,他才能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温暖。那是她曾用心守护的万里河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就这样用双目注视着这个王朝,连带她没能来得及看到的那一份一起看着,看着它一步一步走向qiáng大昌盛。
皇上,你看到了么?
这是你的太平盛世,这是你的如画江山。
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胸腔中弥漫着悠长的悲伤,心口隐隐地钝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不过是个梦,他却像是在其中经历了漫长的一生,胸中像是被荒糙覆盖,无声的苍凉。
那个梦实在太真实,真实得像是未来的投影。
其实想一想,倘若没有这场刺杀,回宫之后,他必然会为保住自己而开始利用她的好感。那并非偶然,而是必然,因为他太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依她不愿被人威胁的xing格,未来的轨迹也必然会按照梦中的方向发展,那么到了最后
他会害死她。
几乎像是无可抗拒的命运。
太多画面在眼前jiāo错,头疼得几乎像是要裂开,他缓了半天,才无力地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身上披着的外衣滑落下来,借着月光他才看清,明huáng的盘领窄袖袍,处处绣着团龙纹样,那是她的龙袍。
这是一处狭窄的山dòng,到处都是错杂生长的藤蔓,外面的大雨瓢泼而下,带着cháo湿水气的风一个劲儿地钻进来。没有了龙袍的披覆,再加上凉风一chuī,他只感到浑身发冷。
愣了好一会儿,他环顾这个山dòng,竟看到她就躺在自己身旁不远之处,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由于靠近dòng口的缘故,她的后背都被飞入的雨丝打湿了,整个人蜷成一团,脸朝着他这边,睡得很沉,眼下两团浓重的青色。
重新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感觉却像是隔了数十年一般,刚刚压下的悲伤又渐渐漫出胸腔,他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摸她的脸颊。
语琪一向浅睡,在他的指尖触到脸侧的时候就醒了。她有点儿疑惑,静静等了一会儿,他仍是没有收回手,于是她只能装成迷迷糊糊的样子睁开眼,子慎?
听到这两个字,他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背已经贴上了自己的额头。暖暖的温度顺着皮肤传了过来,令人不由自主得恍惚。
烧终于退了,你睡了整整一日一夜。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收回手后看着他,又皱起了眉,不过我们还是得快点回宫,你伤口的感染需要快些处理。而且若是雨停了,那些刺客说不定会立刻找到这里,那时就麻烦了。说罢她起身往dòng内走去,你还能起身么?这里有一道山体裂fèng,你昏睡的时候我走过,里面岔路有些多,有的是死路,有的不是,我在一条通往山脚的路线上标了记号,等你体力恢复一些我们就走。
她扒开旁边的藤蔓,把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fèng隙展示给他看。
他没有看那道裂fèng,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声音是大伤未愈的沙哑,既然找到了出去的路,为什么不走?
语琪敏锐地觉察到他有些不对,平常的他不会问出这种话,于是走回他身边,蹲下来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烧还没有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