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任性什么?”蒋兴把炖盅放下,“阿慈,你这个年纪叛逆点很正常,等过多两年你就会明白我用心良苦。读大学是人生大事之一,你必须听我的意见。”
蒋慈深呼吸,“我不是叛逆,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你不懂我,还不信任我。”
如果这次退让,以后等着她的就是安排嫁人,相夫教子,穿所谓的绫罗绸缎在40岁的时候每天下午打足16圈麻将荒唐度日。
想想都胆战心惊。
“你真的跟你妈一模一样的牛脾气。”蒋兴面前整盅糖水喝得见底,搪瓷勺子放进碗里声音敲得清脆,“你爸我这个岁数,每天还在堂口处理大小事情,你以为我贪做社团大佬好玩?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以后嫁个家底清白的男人富足一世。”
蒋慈嘴边弯起一抹自嘲,“家底清白,能看得上我?”
蒋兴被问到语塞,瞪大双眼怒斥女儿,“你现在是嫌我生意不干净了?我好吃好住供你读贵族学校,每年给你中学的赞助费够你复读10次有余。你倒好,念书念到连感恩都不会了!”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哪怕读个普通中学都可以。是你非要选那种彰显身份的高端学府,我被拒绝入学多少次,你比我清楚。”
“蒋慈——!”蒋兴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屋内回响,“我是你爸,你没得选!”
“我是没得选自己父母,但我至少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专业,我有权决定我以后要做什么!”
“跟我讲自由?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安排你嫁出去!”
“开口闭口就是嫁人,你怎么这般肤浅?”
“那你喜欢做老姑婆?知不知道女人不嫁要在这个社会受多少白眼,老了病床前连个陪护的亲人都没。说句不好听的,收尸都没人来!”
“我死都死了,还在乎这些?”
“你不在乎我在乎,做我女儿只能由我话事!”
“我不管你同不同意,总之我一定要读金融!”
“如果你敢读,我连学费都不会帮你出!”
“我好怕啊——”蒋慈气得皱眉,“你以为我最需要的是钱吗,你拿钱来威胁我?”
“你不需要钱?你现在身光颈靓你以为是靠发梦得来的吗?千金小姐,你能靠什么赚钱,开着宾士去麦当劳卖薯条啊?赚一天都不够你给停车费!”
蒋兴盛怒难掩。好说歹说却连半个字也未能入蒋慈耳内,他拔高音量回吼。
“那我就卖光所有首饰衣服,去借钱去打工又如何?你真以为我稀罕那些身外之物,没了四轮车我就没脚出门了吗?”
蒋慈觉得再也没法跟他沟通,油盐不进的复古老人。
“蒋慈,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蒋二爷,你才是要气死我!”
两父女仿若仇人见面,双双激得面红耳赤。蒋慈连糖水都没吃,无视蒋兴在自己身后吼着“你有本事从明天开始不要花我的钱”,甩了书房的门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她气愤踢掉脚上拖鞋,两只白色鞋子无辜甩出弧线跌落,见证蒋慈愤懑仰躺到床上,胸口起伏怒火。
整天只知道嫁人嫁人,听话听话,她是狗吗,是他蒋兴豢养的宠物,是堂口马仔还是泊车小弟?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
过往人生寂寥苦闷,唯有重复不断的温习,读书,做题,考试,参加各种听上去无聊透顶的比赛。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名列前茅的虚荣心往往稍纵即逝,只够满足一时叁刻,随后又要战战兢兢埋头苦干,总怕有后来者狂妄居上。
她不过是想蒋兴开心骄傲罢了。自以为这些年的乖巧温顺足够感动这副老骨头,从此给她选择自由,看来是自己过分天真了。
蒋慈想起第一次抽烟那天。15岁的夏日热得浑身冒汗,她走进那间士多,买了一包万宝路与一盒火柴。烟雾呛得咳出眼泪,被士多店老板娘嘲笑许久。
“学生妹,看你斯斯文文的,这么无聊来学人抽烟?”
老板娘亲自示范,教她如何将烟咽下喉间,吸进肺里,再舒缓吐出。
“就是无聊,所以才要抽烟。”
这样任人摆布的一生,难道不是无聊透顶吗。
父女之间为各种抉择争执过多少次,蒋慈自己数也数不清了。每每吵得你死我活,蒋兴都会大条道理告诫她不要无病呻吟,不要不识好歹。
她是蒋慈,是蒋兴女儿,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多少人盼也盼不来。总有人比她早吃几十年饭,识得人生咸淡。
她又懂得什么?
蒋慈心里讪笑。现在甚至为了掌控她,连学费也不愿帮她缴纳,拿这点钱来威胁她,未免把她看小了。
真是父不知女,女不知父。
物极必反,触底反弹。她有多大的耐性去忍受无聊刻板言听计从,现在就能有多大的执拗为自己所想拼命争取。
蒋慈从柔软床榻坐起身,顺手解开马尾,准备泡个澡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起身走去捡回拖鞋的时候,视线落到台灯下那个透明盒子。
她定定然看着那把机车钥匙。
千金小姐,康庄大道你不走,约定俗成你不守。任性的代价,你能否支付得起?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