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刑期,磨人心智,消削肉体,阿慈不能受这种苦。光是想象她在暗无天日的角落独自啜泣,何靖便心疼得血液倒流。
我这一世,仅剩她了。
“你真的想抓人,你一早就去了,不会来这里与我闲聊。”何靖轻敛呼吸,室内充斥一触即发的紧张,“刘sir,听说你已经五年没升过职了,抓一个女人哪够献礼给总警司?”
“起码要是我这种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话事人,才够你平步青云吧。”
何靖从蒋慈身上收回视线,回望控方律师,没有片刻犹豫。
“是,我杀了张永强。”
庭内彻底哗然一片,法官不得不敲锤要求肃静。陈律师无力回天,轻抱着头,不敢相信何靖什么罪行都揽在身上。
蒋慈几欲从座位上滑倒,被平头用力扶紧。
眼泪零落,望着何靖的视线模糊得分辨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她只觉浑身力气尽失,手腕被紧紧攥住,腿软得失去知觉。
这次陪审团连休庭讨论都免了,一致通过所有罪名。
法槌从空中轻轻敲下,声音利落,真正的一锤定音。穷凶极恶的江湖大佬被判终身监禁,正义得到伸张,黑恶势力始终逃不出天网恢恢。
控方难掩喜悦神色,与颓然的陈律师形成极度讽刺的庭审画面。
何靖站起,被身后警察催促离开。
他望向旁听席上一身白裙的蒋慈。只见她突然推开平头,推开挡在面前准备离庭的人群,朝何靖跑来。
何靖急得吼叫一声,“阿慈!”
警察率先反应过来,从旁边冲上前去拦住蒋慈。霎时间庭内乱作一团,平头追上蒋慈把她手臂捉紧,“阿嫂!”
“放开我!”蒋慈用力挣脱,满面泪痕,痛声哭喊,“阿靖!阿靖你为什么要认啊!为什么啊!”
何靖心脏绞痛,眼睛酸得无法睁大,双手撑在黑色栅栏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何靖,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蒋慈被拉扯到跪在地上。她失去所有体面尊严,在法官宣判那刻失去今生挚爱。是与非有谁能真正裁定,只有她知道何靖的爱是真的,她心里的痛是真的。
“我就算死都要保住你。”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吃海鲜粥?”
“我拿命换钱都是为了你啊,难道要你跟着我住深水埗旧楼!”
“我今生今世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你和我是一个世界的人,黑社会大佬和黑社会千金,天生一对。”
“不如我们拍裸照吧?”
“不如我们生个孩子吧?”
“你喜欢吃我以后都做给你吃。”
“阿慈,我中意你。”
“那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阿慈。”
“蒋小姐,请问你家在哪里?”
蒋慈哭得心碎,跪坐在地连平头都无法把她拉起。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剥夺了她所有幸运,判处孤独余生,只能靠这些回忆支撑下去。
“阿熙,带走她!”何靖哑着声喊了一句,被身旁警察扯紧手臂往门外走。
“阿靖,不要走!”蒋慈扶着不知道是谁的手臂站起,拼命挤开围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我要你解释清楚,你不能就这样走!”
刘耀辉呵斥庭内狱警,示意强行带走何靖。何靖突然挣脱狱警的手,盯紧刘耀辉,“一句,就一句,你让我跟她讲一句。”
刘耀辉瞄了眼哭得失魂的蒋慈,朝狱警和周围警察点了点头。
众人终于让开,蒋慈跌跌撞撞跑到何靖面前。隔着栅栏抬头,泪湿的发丝狼狈黏在脸上。
“阿慈……”何靖双手被狱警反扣在身后,连帮蒋慈拭泪的资格都没有,“不要哭,每次见到你哭我心都好酸……”
“你同我讲,刚刚你承认的都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蒋慈止不住颤抖,声音破碎,“我可以申请上诉,我去找最好的律师,阿靖你信我,我一定有办法的!”
何靖轻轻摇头,却忍不下热泪,从黑直睫毛坠落冰凉地面。原来他也会哑然无话,明明有千言万语,曾希冀余生足够漫长,能每日每夜在她耳边轻轻诉说。
在他应下刘耀辉的时候,所有痴心妄想也随之轰然覆灭。
何靖回望蒋慈,深呼吸后,说出最后的话。
“阿慈,你不要来看我,也不要等我。这辈子我们到此结束,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狱警用力扯住何靖手臂,他脚步沉重,视线不舍得从蒋慈身上移开。
哪怕半眼,哪怕只剩一秒。让他再看一次,最后一次。
世间美好原来不过昙花一现,他赌了千万次的命硬,也敌不过老天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蒋慈痛苦得无法回应。
亲眼见那扇方正小门关上,把她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情感也一并锁紧,丢到命运之外。
连心碎声都无人知晓。
刘耀辉往前走了两步,瞥见蒋慈苍白无力的神情,与上午那个伶牙俐齿的女精英简直天差地别。
他低头交代,“蒋小姐,庭审结束了,请你尽快离开。”
“是不是你?”
蒋慈突然转头,泪眼直视威严正气的刘耀辉,“是你逼何靖认罪的?”
刘耀辉轻笑,“你现在是审我?”
“刘sir敢做不敢认吗?”蒋慈语气愤怒,“你到底拿了什么去威胁他?阿彭在我手里,你根本没有胜算!”
“蒋小姐,请注意你的态度。”刘耀辉笑得轻蔑,眉端挑起,“要怪就怪有人开枪太快了,帮凶还未赶到,报警电话就先打过来了。”
蒋慈似被瞬间抽走灵魂,肉体愣怔定在原地。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被带出法庭,也不知是如何穿过闪光灯响得刺耳的记者人群。
黑色宾士经过熟悉街口,应记双开门上,霓虹灯牌熄了许久也无人修理。
地尽头是橘黄沉沉的夕阳。
白衫中学生从她熟悉的校门内步出,身姿清朗笑意盈盈,仿佛世间污浊皆未沾染他们半分。伫侯在旁的路灯,见证过她的青涩稚嫩,记住了何靖的年少倜傥。
车载收音响起,是崭露头角的新晋女歌手陈慧琳小姐。声线清丽,前奏轻缓,吉他扫在心弦上,轻轻吟唱这首《谁愿放手》。
“曾某年某一天某地,时间如静止的空气,你的不羁给我惊喜。”
“曾说同你闯天与地,曾说无悔今生等你,也不担心分隔千里。”
“多少欢乐常回味,天空中充满希冀,祈求再遇上,不放弃不逃避。”
“今天失落才明白,默默道理,越是怀念你,越怕没法一起。”
“谁得到过,愿放手,曾精彩过,愿挽留。”
“年年月月逝去越是觉得深爱你。”
“阿熙——”
平头侧过头,望向泪痕迭迭的蒋慈。她将脸侧头发掖到耳后,一抹泪水自眼角滑落清秀下颌,欲滴未滴,声音轻颤。
“回公司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