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坠楼那位,两日前在码头因疲劳过度闪躲不开大型货柜,当场身故。借尸一用,货船船主给了50万补偿,说死在码头很晦气,要搞足尾七的水陆大法事才能把骨灰送回内地。家属收下钱,连假哭都省了。
等了两年才有这个机会,蒋慈一刻都不能耽误。
收回视线,走出这个她发誓永远不会再踏入的警署大门。
△△△
1996年12月,美国肯尼迪机场。
当波音客机从启德国际机场穿破云层,何靖大脑雀跃出前所未有的亢奋。再怎么冷静坦然,也敌不过此刻激动万分的呼吸心跳。
他甚至要去机舱洗手间洗足二十分钟冷水,才能洗去眼底泛红的泪光。
16个钟的航程,蒋老板对他实在大方,安排最贵的头等舱。何靖闭上眼睛却久久不能入睡,担忧为他做尽一切的蒋慈会遇到麻烦。
飞机稳稳降落。
新身份让何靖一时不能适应,听了几次海关人员复述他的名字,才反应过来他叫蒋大柱。
蒋慈是真的生他气,气得连改名这种小事都要与他作对。
何靖忆起她气鼓鼓的表情,顿感甜蜜。
走出通道就见到熟悉的瘦高身影。平头越过来往人群,激动得眼眶泛红,朝何靖大步走来。
“靖哥!”两个大男人拥紧彼此。
何靖拍了拍平头肩膀,难以形容此刻心情。平头压下千言万语,“先跟我走。”
出了机场立即上车,气温明显比港岛冷了不少。平头抛了件大衣给何靖,开车向纽约东边驶去。
“我刚刚还打电话和金宝确认,阿嫂从警署出来了,应该没事。”
“她进警署了?”何靖双眼睁大,“你们怎么能让她去冒这种险?”
“大佬,蒋慈是什么人你比我还清楚好不好?她有把握劫你走,自然有把握应付警察。”
半夜机场沿线车流居然没有半分减少,来来往往夜灯长明。平头驶得格外小心,生怕又因超速被美国交警拦下。
何靖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不事先与我商量?”
“谁让你得罪了她?”平头打着转向灯绕上另一条路,“你进去了,她被警察盯了整整一年。但凡做点大额交易都要被各路阿爷请去饮茶,问长问短。你知道我们当时那些钱有多黑,要转型也不是说转就转的。你在法庭上当众和她分手,你有没有想过她——”
平头瞥见何靖越来越沉的脸色,把话咽下,“所以现在就是威风八面的蒋老板咯。”
何靖心中酸涩。在狱中不是没有看过报纸上的蒋慈,人人夸她巾帼不让须眉,只有他知道光鲜背后肯定忍耐到如刀割肉。
也割在他心上。
“你呢?”何靖敛下伤感,转头望向平头,“这两年如何?”
“我做人老爸啦!”平头笑出一口白牙,“生了个儿子,阿嫂是契妈,你就是契爷!”
“叼你老味——”何靖既喜悦又羡慕,一时无言,只好用粗口替代感受,“这么大件喜事也不叫人和我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才8个月大,叫杨戬啊。”
“你有病啊,儿子叫杨戬?不如叫杨过。”
“开个玩笑嘛——”平头骤然收起笑容,语气变得认真,“他叫杨武。”
那个记忆中的快意少年,风流洒脱,重情重义。为掩护兄弟死在异国他乡,平头一世都还不清欠何武的命。
不是何武,他哪有资格娶妻生子,过上所有正常人眼里的幸福生活。
何靖喉间哽咽,沉沉吐了口气,“阿武知道的话,会很开心。”
“他最中意热闹。”平头眼眶发涩,“逢年过节阿嫂和金宝都有去祭他,他不会寂寞的。”
“那个衰仔最怕没人理他。”何靖苦笑,“我进去这几年,辛苦你们了。”
“一世人两兄弟,你同我讲这些?”平头收起所有愁绪,“唉声叹气不似你的作风,现在恢复自由身,有什么想搞的?”
“搞你个头,我只想睡个安稳觉。”
何靖凝视窗外夜景,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美国。当年蒋慈心心念念,如今他也有机会体验一番。
车子驶进住宅逐渐密集的区域,错落着维多利亚式风格的两层建筑。斜面屋顶,外凸窗户,小小廊灯温馨动人。
“到了。”
平头把车驶入屋外车道停下。
何靖下车,随平头行至廊前。
“车和房子都是阿嫂买的,你以后就住这里。那个死鬼蒋大柱——”平头摸到墙上室内灯摁钮打开,照出浅灰与深棕搭配的屋内装潢,“就是你这个新身份,明明一早办好美国移民,自己却贪心非要跑多趟海运才肯走,就这样一命呜呼成全你了。”
“绿卡在手,生活无忧。靖哥,你是老天爷借运。”
何靖环视四周。楼下是厨房客厅餐厅,沿进门右手边的楼梯上楼才是卧室。视线落到纯白电视柜旁,何靖大步上前,拿起黑色相框仔细端详。
平头瞥了眼,笑得艳羡,“阿嫂交代我摆的。”
相框内是何靖与蒋慈的合照。那时候他是全港第一,搂紧娇艳动人的蒋慈,姿态怜爱又霸道。
“阿靖,我中意这张。”
“心有灵犀,我也最中意这张。”
何靖眼泛热泪,喉结滚动几次才把汹涌感动压下。平头从厨房拎来两罐冰啤酒,递到何靖面前。
“靖哥,贺你重获新生,饮胜!”
何靖拉开拉环,饮尽半罐。无惧室外即将迎来寒潮风雪的天气,这罐冰镇啤酒浇进胃里汩汩冒气,四肢百骸被喜悦浸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