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卢阳王破了旧例,竟不与她装聋作哑了,这样的姑娘,若不是早早许了长留侯,说不得就要纳入府里做侧妃了
她心里叹息,却听得一阵喧哗,卢阳王妃仰头看去,诸人纷纷立起,有人惊讶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不少人立时将目光投向卢阳王妃,眉目间颇为艳羡。
果然,火树银花间,一身穿紫蟒袍的英俊男子大踏步而来,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黑衣的年轻护卫,更增添了他的不凡威仪。
“听闻卢阳王和王妃恩爱甚笃,果然名不虚传呢!”
“府中也无什么侧妃,不过几个通房,盛京真是难得卢阳王这样的人物了。”
卢阳王妃听得许多人如此窃窃私语,心里犹如吞了黄连,却还端起笑脸,恭敬地迎了上去,一脸受宠若惊道:“王爷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妾身也好提前准备啊。”
“不过是路过。”卢阳王淡淡道,他微微颔首,示意在场诸人不必多礼,卢阳王身份尊贵,气度不凡,在场的夫人小姐不敢直视,纷纷低下头来,只有季青雀一动不动,依然立在原地,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望过去,死死地盯着他。
先帝多疑残暴,不信兄弟也不信儿子,昔日里同在宫中朝夕相处的十几个兄弟,被他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最后只活下来最小的弟弟卢阳王一个。
先帝嗜杀,当今天子又软弱荒诞,更衬出文武双全一身正气的卢阳王何其难得。
紫蟒袍,金发冠,身姿提拔,容颜俊朗,如果不是季青雀死了一次,她也会觉得卢阳王端的是气度华贵,一表人才,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很多年后恬不知耻地背叛了将他视神明的大齐子民,而她季家满门不幸,也好似都或多或少出自他一人之手。
深深夜幕,灯火璀璨,卢阳王漫不经心地扭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朝人群某个方向望了望,忽而一笑。
这是极快的一瞬间,如果不是季青雀不错眼地盯着他,恐怕连她也发现不了,那并不是寻常的笑意,既隐秘又暧昧,所以她下意识顺着卢阳王的目光看了过去,先是一怔,接着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胃部猛地抽痛,浑身的血都在那一瞬间冷了下去。
第31章 命运
……那里坐着季青珠。
才十一岁的, 乖巧可爱的季青珠。
季青雀脑海里轰隆隆作响,春夜温暖,她浑身的血却都在这一块寒冷如冰,唯独耳后的血管突突乱跳, 像是一整腔子滚烫到极致的血要从那里喷出来, 她毫无察觉, 只是直直地盯着卢阳王。
不可理喻, 匪夷所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上辈子季青珠是真的入宫了。
可是那时候没人觉得这是件怀事,没有了父母姐姐, 外界战祸横行,她又并无别的立命安身的本事,天子体恤季家忠烈,又怜她一介弱女子无依无靠,故而下旨召入宫中, 虽无人间夫妻欢好,但是比起沦落兵祸里,受人轻贱,入宫受天子庇护, 富贵荣华, 如何不是一种难得的荣耀安稳。
卢阳王那时候的年纪做季青珠的父亲都太大了,青珠虽然貌美, 却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 他贵为天子, 什么人间绝色没有见过,又怎么会对殉国忠臣的女儿动龌龊心思呢, 所谓的召入宫中, 不过是一种收买人心的政治手段罢了。
所有人都这样相信。
她的父亲和弟弟, 一个死在城头,一个守城被杀,为他李家的万里江山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九死不悔。
哪怕是畜牲也该感其忠义,心有所动,稍微落下几滴热泪吧,怎么会反去作践他们的女儿和妹妹呢?
可是如果呢。
如果他真的,从季青珠十一岁开始就对她动这种心思呢。
如果,他真的比畜牲还要不如呢。
季青珠耳边一片轰鸣,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手脚冰冷,几乎要晕过去。
—
卢阳王心头不喜。
他皱着眉,淡淡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女,脸色苍白的像张白纸,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独一双颜色极黑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他,一眨也不眨,渗人极了,既没有女人该有的天真可爱,也没有奴才对主子应有的恭顺乖巧。
再标准不过的季家人的眼睛。
从季宣的父亲,到季宣,再到这个一鸣惊人的季青雀,季家人一代又一代,都像是长着同一对眼睛,父亲入了黄土,这双眼睛就传给儿子,儿子又传给儿子,那双眼睛就这样生生世世地在人世间永不闭合,望着这世上的风景变幻,草木枯黄,还要记在青史上,海枯石烂,千载万载。
他十二岁那年,随兄长于平海堂,听季宣的父亲季观给他们上课,他自幼天资聪颖,大儒名士皆对他赞不绝口,唯独那一日,在听了他所做的诗文后,大名鼎鼎的季观握着书卷,一袭青衫,不喜不悲,只是居高临下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谦卑,懦弱,讨好,也没有惊喜,赞叹,他的眼睛是那么笔直,那么冷静,好像能够看透一切,仿佛是在……谴责他一样。
简直荒唐。
一个得了他李家恩典的奴才,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他对季家人素来厌烦,奈何皇上偏偏宠爱这些姓季的,他皇兄喜欢也就罢了,连他那个吊儿郎当的侄子也喜欢,这个叫季青雀的小丫头目中无人至此,当众叫天子丢人现眼,他不以为耻,回了宫还念念不忘地说这季家姑娘的琴弹的真好,可惜听不了第二遍,真是人生憾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