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饶是如此,行刑时周浦深依旧一声都没吭,就那么老老实实地任人教训他。梁浅瞧这他那油盐不进的模样就心想,你好歹叫两声,叫了我也好有理由给你减刑啊。
可是没有。
周浦深就这样实实在在地用这一身的伤痕,堵住了元老院的嘴。
梁浅这边的门被人敲响了,他转身朝走廊看去,岑路正站在那里,眼光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中幽幽地望着这边,神色凝重。
梁浅已经不忍心再去看周浦深眼底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光,像是溺水的人发现了岸上扔下来的一根救命绳。
他摇了摇头,走出了审讯室。
岑路盯着周浦深慌张的脸,神色不辨喜怒。他不被允许进入周浦深所在的监禁室,只能透过整面的玻璃看他。幸好岑路此时也也没有与对面的人亲密接触的意思。
岑路的眼神略过周浦深裹着的那条脏兮兮的被子,冷眼瞧着他像个大姑娘似的将自己裹得一点空隙都不漏,只剩一双黑溜溜的眼。岑路忍不住叹了口气,拿起挂在墙壁上的电话:“被子这么脏,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周浦深闻言将被子朝下褪了褪,声音闷闷地从电话里传来:“我没事。这里冷,哥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他说的是实话,此刻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拘留所条件不比军舰大楼,再者被送来此处的多半也是穷凶极恶之徒,并不能享受暖气加身的待遇。外头的寒意慢慢地透过审讯室薄薄的墙壁渗透进来,渐渐地连两人说话间都开始呼出白气。
岑路不理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怎么了不待见哥?我刚来你就要赶我走?”
周浦深急了,连忙辩解:“当然不是!哥能来我当然高兴,只是……”
只是,不想给你看见我这幅狼狈模样罢了。
后面半句周浦深当然说不出口,于是突然沉默下来,只是盯着岑路疲惫的神色,在心底干巴巴地着急。
岑路笑了,唇边挽起的弧度被月光点亮:“既然看见我高兴,就别赶我走了。我可是软磨硬泡才得了这个机会来看你,不陪够本怎么能走。”
这话说得有些轻浮,岑路平日我行我素惯了,并未意识到方才那番话的不妥之处,周浦深听了却慢慢红了耳根,也不再多言语。
“你不问我是怎么拿到许可的吗?”岑路有些不满意那人突然的沉默,急于告知自己为来见周浦深而编的理由。周浦深看出了他幼稚的想法,于是从善如流地问:“哥是怎么搞定那帮死脑筋的?”
岑路此刻也忘了维持方才的怨怼脸,带着些兴奋地炫耀自己的急中生智:“我说,我要给我的学生补习微积分,要不然他落下太多,跟不上班上进度。”
周浦深:“……他们答应了?”
“对啊,你不清楚,”岑路添油加醋地说,“帝工大把学生看得很重要,毕竟是老牌子,口碑可不能砸了。”
周浦深看着那人重新变得生动起来的脸,暗暗松了口气。他原本以为岑路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在听证会时他没有领岑路的情,情愿挨这一身的皮肉之苦也不愿意他违背自己的良知。岑路是个品格高尚的人,硬让他违背自己的心意做事会让他难受,周浦深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此刻他无意浇岑路冷水,只是瞧见那人小小得意的模样觉得可爱,心底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这次事件过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继续做岑教授的学生了。
“哥,你是个好老师。”周浦深总算肯将脸从那张不辨颜色的被子里露出来了,黑眼睛眨也不眨地在黑暗中望向那个沐浴着银辉的男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
岑路被这突如其来的赞扬弄得有点脸红,幸好现在光线昏暗,能遮住他那张隔了八百年才红一次的老脸。他摆摆手,眼光一下子落在了周浦深的身上,那人故意坐在天窗不能照见的死角,此刻却因为要表达重视坐直了身子,半边脊背沐浴在了月光下,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被岑路看了个一清二楚。
岑路只觉得心尖儿上被谁抓了一把,挤压得他心疼起来。
他这才想到今天是来问罪,想不到被这个面上憨厚其实一肚子弯弯绕的家伙岔开了话题,害得他差点又忘了这茬。
岑路强迫自己将眼光从周浦深伤痕累累的背上移开,可是心尖疼痛未曾消减半分:“差点忘了,还没问你呢,为什么不让我在听证会上作证?挨这一顿打你就高兴了?”他这话说得别扭至极,说出口了之后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可是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再怎么后悔也没用,只得偷偷掀起眼皮去看那人反应,生怕他听了这话生气。
周浦深当然不会生气,只是实话实说他也说不出口,只得避重就轻地答:“我当时确实有牺牲人质的打算,如果让哥你帮我作伪证,我心里过意不去。”
偷偷删减了怕他难受的部分。
岑路皱着眉头,像是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个措辞:“我的话没那么重分量,至少没有你身上这几鞭子挨得重。”
周浦深这才惊觉自己不小心坐到了月光底下,手忙脚乱地朝里挪窝儿,却听见那人责备的语气从麦克风里传过来:“还想藏,该罚。”
岑路觉得心上的那只手又开始使力了,它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心脏当作橡皮泥一般来回揉搓,又像是当作一块破抹布一样用力拧干。尤其是想到是因为自己没能给周浦深作证才害得他挨了一顿打之后又挨了那么多鞭子,岑路觉得若是那鞭子打在自己身上的话到还好些,毕竟不用欠别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