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优点也不是没有,他是当之无愧的世上最好的铸剑师,剑阁十剑都出自他之手。纯钧见过他炼剑时的样子:他一眨不眨地把无数高级道具丢进熔炉,炼出沸腾的铁水,他握着锤子,精赤的上身汗水蒸腾,皮肤闪耀着古铜的色泽,双目赤红牙关紧咬,似是把命一锤一锤砸进剑里。
他炼出的剑一把比一把出色,其中最好的一把是承影。然而他永远无法满意,成日走火入魔地念叨着同一句话:不够啊,不够,命数未到啊……
铸剑师的命数是什么呢?
以身殉剑。
他们都清楚那个答案,所以每个人都情愿欧冶子永远当个没心没肺的混子。就在半年多前,欧冶子忽然一声不吭地失踪了,幸好有他没他影响不大,剑阁运转如常,只是几个大弟子们平添了许多焦虑。
得知欧冶子的大天使身份,纯钧甚至没有多少意外,有些人天生就该卓尔不凡,不就是当个大反派,有什么稀奇?如今听说欧冶子的目标是杀掉弃婴,活脱脱混在天使队伍里的双面间谍,纯钧还很欣慰地想:阁主,不愧是你!表面当秦桧,骨子里是岳飞,真想掀开破烂布衫看看背后有没有刻“精忠报国”四个大字。
然而尹橙就没有他那么宽广的胸怀了,他的声音饱含怒气,“什么意思?”
“哈哈,”欧冶子爽朗一笑,“跟我来。”
说罢,他推开顶上一道门,日光水一样倾泻下来。纯钧才发现他们已经抵达了顶部。四棱台的顶上,两座神殿相对而立,都由纯白的砖石建成,宏伟端庄,完全迎合人类对“神”的崇高定义而造。横梁和圆柱上都装饰着金色雕饰,一边神殿的标志是正圆的太阳,另一边则是一轮弦月。
“现在你们看到的,就是监狱的核心了。”欧冶子指向太阳的那一边,“这里是掌控了监狱所有时间空间的神殿,也就是弃婴的居所。”
“弃婴现在就在里面吗?”纯钧不由感到了成吨的压力。
“白天一般不在,她要上班的,”欧冶子说,“不过也说不准,毕竟假期也是她定的。”
“那这边呢?”纯钧看向月亮的那一边。
“这是掌管一切物质的神殿,”欧冶子说,“据说曾经居住过另一个神,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监狱里的所有物质,包括我们的身体都起源于这里。”
跟随着欧冶子的脚步,他们穿过寂静的门廊走入殿堂内。透过雕花镂空的穹顶,天空显得愈发高远寥廓。长廊的两侧是花圃,开满了四季的鲜花,分外热闹明艳。只可惜这里连只蝴蝶或蜜蜂都看不到,一声鸟雀的鸣叫也听不见,越看只会越觉得虚假繁荣,像是一个繁华迷离的死人国度。
“来到乐园这么久,你们应该已经感受到了,”欧冶子在回廊的长凳上坐下来,“这里的城市建造得那么恢弘壮阔,每一座都漂漂亮亮、崭新笔挺,比外面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好。你们有没有想过它是为了什么被建立的?”
“城市么,”纯钧说,“自然是用来被人住的。但是这里除了几只阴沟里的老鼠和一群天使,就没有别的活物了。”
“你说的对,城市建来就是住的,”欧冶子的神色变得凝重,“很快,它的‘居民’就要到来了。”
“你说的居民到底是什么?”纯钧问。
“跟我来。”欧冶子继续往前走,他们已经到了弦月神殿的门口,没有遇到任何守卫或者机关,直接就走了进去。渐渐的,纯钧耳边听到了很多细碎的声音,咕噜咕噜的蠕动声、哗啦哗啦的涌流声,桀桀的骨节碰撞声……
欧冶子推开沉重的大门,这些声音立刻成百上千倍地放大,纯钧愣在原地,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看到了一座巨大无垠的工厂,而工厂的一大产品就是人类。
放眼望去厅堂大到看不到尽头,眼前铺开一条沸腾的黑水河,将神殿内部均匀地分为左右两半。黑水河的上空,飘浮着一钩淡色的弦月,它由无数跃动的光弦组成,光辉照亮了整所宫殿——不,那甚至不能称作是光,而是无数弯曲的弦充斥着这个无穷无尽的空间里,才让人产生了被光照亮的错觉。
黑水河右边是一个肉的国度,墙面由鲜红的肉壁组成,还在一呼一吸地律动着,从这些肉上延伸出了无数脐带,联结着一个个形同瘤子的东西,纯钧立刻认出那就是白渐潇曾从游戏里带出来的“白船”,也就是生殖腔。从生殖腔的缝隙中,一只只天使井然有序地爬出来,然后跳入了中间翻滚的黑水河中。
那些血肉和筋骨就这样血淋淋地展现在他面前,纯钧却意外地没有感到恶心,仿佛钻入了天神的肚腹,目睹生命的诞生,参与了神奇的造化之中。直到尹橙忽然提醒他:“墙上。”
纯钧下意识朝墙上一看,心跳顿时飙到了200。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红色肉膜,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人脸,从他眼前一直排列到无穷的远方。这些人甚至都还活着,正在无意识地扑腾挣扎——肉壁因此才会不停地律动。而且纯钧还注意到,墙壁里的人并不是天使,头上没有光环背后也没有翅膀,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类。
他忍住心中的fuck,转头望向另一边,黑水河的另一侧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有着庄严的纯白穹顶和洁净的墙壁,地上排列着一只只通透的玻璃罐子,每一只都连通着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