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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那个人重又在他的私邸。虽今冬的这一杯茶,他已错过,他们却还有足够长的以后。

岁月剖心噬骨,亦可囚心化骨,足够他,重新将那人,完完整整占据。笑也只为他,泪也只为他。

这样想着,唇角的笑也渐显真切。他竟生出了几分少年人的急切,想要快些见到她。

后来皇后又说了什么,他只凭这么多年在深宫朝野周旋的本能应对。谁也看不出来,此刻坐在下首、矜雅得宜的太子,心思已全然不在此处了。

一盏茶后,皇后终于称乏,裴策不紧不慢,从容起身,温和有礼地告退。皇后点头,浅笑着目送那道隽拔背影走远。

直到那背影不见,拾芳姑姑亲手收拾了杯盏,看着杯盏状若无意地冒出一句:“这样的做派,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自持?难怪人看不上。”

皇后微敛了笑意,轻责道:“不可嚼舌。”

拾芳道:“奴婢只是担心,娘娘拦着不让她继续自讨没趣,本是好意,她却未必能领这份情。”

或许旁人看来,皇后主动示意赵霂知退下,已是打消了引荐的心思。实则今日的情形下,点到为止,日后方可徐徐图之。

皇后如同每一个为小辈操心的长者那样,带着一点无奈却纵容的笑意,叹道:“还需你去劝慰那丫头一番,教她莫要着急。本宫是她的堂姑母,知晓她的心意,哪能不为她打算呢?”

拾芳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就没见过那样不灵光的人,还一心想着拣高枝……”

皇后恍若未闻,仍是雍和淡笑。

“高枝”说的是东宫,却也无意间贬了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裴笃。毕竟族中起初把这个堂侄女送来,是存了让她与二皇子结亲的意思。

今上多疑,不容世家壮大。十多年前,赵氏一族因顺上意,打压虞氏一族而崛起,赵氏的女儿,也借家族的水势,取代了元皇后虞氏,登上后位。

可惜风水轮转太快,不过十来年,圣上又起了削弱赵氏的心思。幸而赵氏这一辈多庸弱,倒不至招致大祸,只是家族日衰,在所难免。

赵家想出延续荣光的法子,便是借当年族中捧起的皇后,让赵家的下一辈,出一位皇子妃。

当然,若是他日二皇子能登临紫宸殿的那个位置,赵家便出了接连两代皇后,何等门楣光耀。

族中挑选出适龄又相貌出挑的赵霂知,送到宫中小住,名曰慰藉皇后思念家人之心。

可惜赵霂知对族中安排装作不知,仿佛真的只是来陪伴堂姑母。却一再明里暗里打探东宫的消息,她那点拙劣的话术,很快被皇后瞧出了心思。

皇后素来宽和,并不恼,反而当着她的面,同拾芳无意中谈起太子的婚事。

亦是那为小辈操心的轻叹,带着甘之如饴的浅笑:“太子去年便已及冠,早该成家了,可惜总是无意择选太子妃,身边连个贴心照料的人都没有,叫本宫如何放心得下?”

一来二去,赵霂知竟直接向皇后表露了心意。甚至说出“若能侍奉太子,哪怕为一妾婢,亦是荣幸欢欣”这样的话。

要知道,赵家希望二皇子许给她的,可是正妃之位。

皇后身为二皇子生母,这话无疑狠狠拂了她的面子。可她仍是端容尔雅地笑:“若真有你这样可心的人伴在东宫,本宫也可宽心许多了。”

这话,其实有几分真心。毕竟不灵光,自有不灵光的好处。

而凭赵家的颓势,以及赵霂知那个任正四品中书侍郎的父亲,远不如为二皇子另择一能够襄助他的正妃。

皇后这样想着,缓声道:“本宫确是乏了,进去躺一会儿。记得吩咐膳房将那盅天麻乳鸽汤煨上,陛下今日会来用午膳。”

拾芳却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娘娘,紫宸殿来传过话,说陛下被柳昭容请走了……”

皇后并没有多少失望的神色,嘴角笑意温贵从容:“柳昭容深得圣心,能让陛下解忧一笑,比什么都要紧。”

说着,仪态端方地将手往边上略一伸。侍立在侧的姚幸立刻伸出胳膊,让皇后搭上,躬身扶着皇后往内殿走去。

裴策虽在昭庆殿中,生出了想要见到江音晚的心,到底不是急切的少年人,回东宫处理了政事,直到晚间,才往入苑坊去。

江音晚正侧坐在菱花窗下的紫漆描金檀木榻上,手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碗浓褐的药汁,腾腾冒着热气。

裴策已换了一身墨缎常服,外披曳地鹤氅,独自从院门处进来。阻止了下人的通报,将飒飒靴声放得轻缓,最后在半开的菱花槛窗下一驻。

暮色四合,寝屋内已掌了灯。那一剪如画的侧影,投在半扇薄薄的绡纱窗纸上。

侧移一步,看清她的容。

目光从螓额,至挺而小巧的鼻,再到精致如琢的下颌,每一寸每一分,游弋梭巡。漆黑眸底,尽是面对她时不曾流露的贪。

看她垂着眼,眉尖轻轻蹙起,纤纤柔夷,拿起那药匙又放下。裴策的薄唇,不自觉勾起一点弧度。她还是这样的性子,怕苦不肯喝药。

江音晚闻着那药味,心底便有些发怵。前几日她昏昏沉沉的,由着人喂药也就罢了,如今清醒着,便觉那药匙似有千斤重,实难拈起。

到了如今的境地,她自知不该任性。倘若她今日仍是风寒不适,她定然爽快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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