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喆沉吟了一下,道:我以为你要去作战部呢,去情报部,恐怕虞伯伯不答应吧。
绍珩笑道:我也只是一想。
01、秋霁(三)
叶喆送过虞绍珩,抬眼望了望楼上遮着丝绒长帘的拱窗,忽然心意懒懒地不想上去。雨后湿黑的柏油马路和夜色融为一体,霓虹灯闪过,满目繁华宛如水面上的倒影。他独自立在街旁,一瞬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他和虞绍珩自幼一起长大,但越长大,就越发觉彼此的不同。绍珩是个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但他却从来没有想明白过。叶家是白相人出身,几个叔伯里头惟有父亲少年离家,从戎投军,一路青云,如今又身居高位,直如传奇一般。叶喆也就理所当然地被父亲打发去了军校,可是他却远没有父亲当年科科满分全校第一的风头,文武功课都擦着及格线混到毕业说不准里头还掺着父亲的面子,有教官故意放水。
成绩难看一点也不打紧,反正他不愁去处,父亲随手把他塞进了装备部。这两年,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他实在挑不出一丁点儿不满意的地方。他没什么雄心壮志,这世界似乎也不需要他有什么雄心壮志。别人挡不了他的路,他也不去碍别人的事。他这样的人要是太兢兢业业了,反而叫人觉得矫情。要是他叶少爷都日日按时按点儿来上班,别人哪儿还好意思偶尔迟到早退啊?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饭有人做,衣有人洗,可别人没有。
所以,做人要厚道,他隔三岔五地迟到一回,别人才能心安理得的跟处长磨叽请假不是?他得有点儿短处,才能给别人让出一条活路。这道理他跟父亲讲过,父亲轻飘飘地甩给他一个字:滚。
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呢,亢龙留悔,月满则亏,他要是不适时地给父亲添上那么一两件糟心事儿,父亲这辈子岂不是过得太圆满了?总之,他能想到的东西都唾手可得,那究竟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呢?
他和绍珩不同,和楼上那些人也不同,他们有人爱钱,有人好色,可他都不怎么喜欢,但却又时时要装作喜欢,否则,他就更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了。
叶喆长长叹了口气,正想摸支烟出来,忽然瞥见近旁过来一个卖香烟的小姑娘,七分袖的蓝布衫子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身前挎着个带玻璃罩的烟箱,想是趁着雨停,出来找生意的。叶喆瞟了她一眼,见那女孩子十六七岁年纪,两条辫子扎得整整齐齐,便招呼了她一句:
白锡包有吗?
那女孩子听到有人买烟,连忙堆着笑应道:有的,先生承惠一元。 说着,怕他改主意似的立刻就从烟箱里拿出包烟,递到他身前。
叶喆从衣袋里掏出钱夹,抽了张五元的纸币放在烟箱上:不找了。 等他接过烟盒撕开,却抖着烟皱了眉:哎,火机忘了。
那女孩子不等他问,麻利地递了盒火柴过来,叶喆轻轻一笑,麻烦了,咬着烟便凑了过去。那女孩子本能地缩了缩手,犹豫片刻,还是嚓地划了根火柴,举起来替他点烟,火光一亮,照见她半边绯红的面孔。叶喆见了,心情大好,待那女孩子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撇身走开,他才把那支烟慢慢吸完了上楼。
一进门,便听徐樱丽莺声巧笑,你们这位虞少爷是真的大方,还是他不晓得这一个筹码是多少钱?
不等叶喆发话,魏景文已嗤笑道:你这些筹码再翻一倍,他也未必看在眼里。
叶喆笑嘻嘻地倒了杯酒,密斯徐是觉得我这兄弟不解风情吧?
徐樱丽回头一哂,从漆皮手包里摸出一个薄亮的烟盒,拈出支细长的薄荷烟点了,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吐了个标致的烟圈出来,豪门公子,我没有见过吗?
叶喆低头一笑,只去看他表哥的牌,晃在魏景文身后的纪雯盈盈一笑,听说虞夫人当年是出名的美人儿,今天瞧着,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魏景文笑道:绍珩的相貌还是像他父亲,倒是他三弟,有些像他母亲,难得的漂亮。 叶喆亦点头附和:嗯,幸好绍桢如今长大了,面庞身量像虞伯伯,要不然扮起女孩子来,把你们都比下去了。
纪雯听着,心思一转,好奇道:那虞家有小姐吗?
魏景文想了想,说:有,也没有。
杜建时和徐樱丽俱是一愣,这话怎么说?
绍珩有个妹妹,不过是他父亲部属的遗孤,从小养在虞家,虽然不是亲生的,可他家里三位公子,只这一个小姐,当真是掌上明珠。 魏景文说罢,纪雯又追问了一句:也漂亮吗?
蛮漂亮。答话的却是叶喆。
徐樱丽闻言,抚掌笑道:怎么,是你中意的?你同她哥哥这么好,倒是两下便宜。
叶喆连忙摆手,开什么玩笑?绍珩这个妹妹不光在他家里众星捧月,就是我爸我妈见了她,也恨不得含在嘴里。一个伺候得不好,不用虞伯伯出手,我爸先就打死我了,这件事我是万万不敢想的。
01、秋霁(四)
车子开了约摸一刻钟,拐进了一条极安静的马路,绍珩摇下车窗,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