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连忙把他让到一个安静的临窗座位,上过茶点,又寒暄了两句,才退开。正落雪的天色阴沉沉的,玻璃上蒙蒙一层水雾,模糊了街景。
虞绍珩挖了一勺朱古力蛋糕含在嘴里,让那甜中带苦的绵软慢慢化了,许兰荪出事的消息今天应该还不会传到虞家来,明天就差不多了。这内里乾坤父亲想必早就知道,却不知道会不会告诉母亲。自己这个做学生的如何反应,也须拿捏好分寸,太冷太热都不好。至于许家,别人大约还好,只是许老夫人和苏眉,一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新婚未几便死了丈夫,少不了都要伤心一场他呷了口柠檬微酸的温热红茶,盘算着接下来许家给许兰荪治丧,必是在许家老宅,不会在东郊,正好哪天苏眉不在,他好着人去拆了之前安在东郊小院的监听设备。他一阵公事一阵私事的忖度,只管望着窗外出神,忽然觉得有人走近,转眼看时,正是叶喆。
叶喆身上的大衣还没脱,肩上薄薄落了层雪花,虞绍珩见了,脱口道:外头雪这么大了?
叶喆闻言,却是讶然一笑:我进门的时候就看你瞧着外头,我来了你也没听见,还以为你专心看雪景呢你想什么呢?
虞绍珩笑笑没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下班这么早?
叶喆眨着眼道:我今天早饭都在部里吃的,可不得早点下班吗?哎,你前几天人影都见不着,怎么今天这么闲?晚上魏景文他们过来打牌,你一起玩玩儿?
虞绍珩摇头道:你们输赢太大,我输不起,也不敢赢。
叶喆笑道:其实我也懒得打,一上桌没个二十圈下不来,那你晚上干嘛?我跟你玩儿去?
虞绍珩想了想,道:上回在如意楼,我尝着他们的酥皮点心不错,要不咱们去给那胖丫头捧捧场?你这位红颜知己大鼓唱得确实不错。
成!我也有日子没见她了。叶喆话答得干脆,刚转身要走,忽又站住了,回过头来摩挲着下巴对虞绍珩道:我说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虞绍珩忍笑道:不知道兄台肯不肯割爱?
叶喆抽着冷气倒退半步,拱手朝他一揖:佩服。
樱桃声音脆响,说起话来一个人能热闹过一屋子人,叶喆打量着她,忽然皱了眉:丫头,这么旧的衣裳也穿出来见客,是有人欺负你刮你的钱吗?
樱桃乐正颠颠地布菜烫酒,听见他问,咧嘴一乐:哪儿能啊!早上菊仙姐埋汰我又胖了,我特意翻出来前年的衣裳穿给她瞧的。说着,煞有介事地拽了拽缎面短袄的衣摆,我还瘦了呢!
虞绍珩原是为了散心取乐来的,可是樱桃的大鼓书一停,他变发觉自己的心思仍转在许家的事上,由许兰荪想到苏眉,跟叶喆搭着话,又由苏眉想到了唐恬,也不知道她的作业写出来没有,便随口问道:那位唐小姐后来还光顾过你们这里没有?
只见樱桃扑哧一笑,来是来了,不过幸好没光顾我们如意楼。说着,笑嘻嘻地瞥了叶喆一眼,连累叶大少爷后怕了好几天呢!
叶喆拿着筷子在她手上敲了一记,对虞绍珩道:那小油菜就是个搅事精,你下回要是在许先生家里碰上她,让许先生也教导她两句,好好儿在学校里念书,别到处乱跑,没事找事
您这话可不对。樱桃笑呵呵地打断了他,连菊仙姐都说这位唐小姐是个侠女呢!
她这样一说,虞绍珩倒来了兴致:怎么了?
前些日子斜对过巷子里的翠晴阁从码头上买了个小丫头,估摸是被家里坏亲戚骗卖的,小姑娘撒疯打滚不认账,被老板打了一顿关起来饿饭,大冷的天儿,啧,怪可怜的
樱桃是自幼学大鼓养出的习惯,大事小事演说起来都绘声绘色,那天唐小姐来我正好碰上,她还穿了身男学生的衣裳,可一打照面儿我就看出来了。
嘿!除非是瞎子,要不然,谁都瞧得出她是个女人。我这头儿去给叶少爷打电话报信儿的工夫,她人就没了影儿,谁知道叶少爷不在,连累我也错过了一场好戏。
回来就听见翠晴阁的艳芳姐在那儿跳着脚骂,说是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关在后院儿的小丫头被个扮成男人的姑娘弄跑了可不就是唐小姐吗?
虞绍珩这些天都心事重重,此时听得开心,抚掌笑道:这小姑娘不简单。
不简单?叶喆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她是太简单了,这种地方是她一个小姑娘能瞎搅和的吗?这回的事儿,连她上一回撞上咱们,就是运气好!要不然,怎么死的她都不知道!
樱桃见叶喆一脸气急败坏,捂着嘴直乐:咱们叶少爷是没赶上英雄救美,肠子都悔青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虞绍珩兴致颇高,又叫了珍绣来弹琵琶,消磨了半宵方才和叶喆告辞。樱桃送他二人出来,叶喆敞着大衣一经夜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摆手叫她回去:丫头,别送了,你们屋子里头太热,出来着了风,可没人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