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楼包间的窗子看出去,满目的柳丝白莲,晚风掠湖而过,荷香四溢。唐恬捋了捋探到窗边的柳条,对虞绍珩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吃饭的地方?
虞绍珩闲闲道:因为我吃饭比你多几年。
唐恬撇了撇嘴角,对他这句正确的废话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之处。
四人挨着包间里的圆桌落座,叶喆和苏眉自然都贴着唐恬,虞绍珩一边同他们三人推荐菜品,一边不动声色地坐在到苏眉右手。他一坐下,苏眉便以手支颐去听唐恬说话,连一个眼神也不肯泄露给他。好在她本来性子就安静,倒也不显得格外沉默。
席间一道西施舌引了唐恬的兴趣,她细细品了,吃在口里似是蚌肉,但长圆的形状却又不像。
其实就是沙蛤,取个别致的名字当噱头罢了。虞绍珩解释道。
唐恬又尝了一箸,皱眉道:这名字一定是男人起的,倒不想想吃这道菜的还有女人呢。
说话间,侍应又来上菜,房门一开,却先让进来一男一女,男的三十五六岁年纪,穿着应季的浅色西服,携着个女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真是巧了,遇到你们。
这人唐恬先前也见过,是叶喆的朋友,叫魏景文,跟着他进来的女子却是个生面孔,穿着一条孔雀绿的无袖雪纺裙,同色的羊皮尖头鞋约莫有近三寸的高跟,烫过的长发用一支水钻簪子挽在脑后,一路进来笑吟吟的,像是和屋里的人很熟。
叶喆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笑道,是不巧吧。说着,别有意味地打量了一眼魏景文身边的女子,徐小姐,好久不见啊。
原来那女子既不是魏景文的太太,也不是他那个叫纪雯的外宅,却是此前同他们一道打过牌的徐樱丽。
众人两厢寒暄,包间里的四个人,魏景文只不认得苏眉,因她挨在虞绍珩身边,不免留心看了一眼,见她年纪甚轻,打扮却十分寒素,身上只一件墨蓝色暗格纹的短旗袍,一件首饰也无他自觉识人练达,一眼看过去却也吃不准苏眉的身份,看她似乎同唐恬熟络,年纪又相仿,想必是唐恬的女朋友。难道是唐恬和叶喆想要介绍给虞绍珩的?
想到这里,便又多打量了她一眼,觉得这女孩子虽说眉眼净丽,但怎么看都少了点少女的娇憨活泼,举止态度太过娴静了些,然而她眉间一粒嫣红的朱砂小痣,从斜掠的薄刘海下绽出一点娇娆,反差间的异样,叫人觉得别有风致。
他虽然留心苏眉,但他们既然没有介绍,他也就不好刻意相询,徐樱丽却好奇同虞绍珩在一处的女孩子是谁,含笑目视着苏眉,道:这位小姐是?
苏眉微一犹疑,没有立即开口,便听虞绍珩先答道:这是唐小姐的好朋友,苏眉。
徐樱丽的眼波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溜了一遭,才笑道:苏小姐,你好。
苏眉才反应过来,并没有人给她介绍眼前这女子是什么人,只好含混地点头道:您好。
那边厢魏景文同叶喆说了几句便要告辞,叶喆客套道:既然碰见了,你和我们一起?
魏景文理所当然地辞道:不了,我那边还一桌人呢,改天再约。说罢,同叶喆和虞绍珩碰了一杯,便携了徐樱丽一同出去。
他二人一走,苏眉理着旗袍落座,颊边没来由地有些发热,转眼间正同虞绍珩的目光撞到一处,连忙垂着眼避开去。
唐恬却在琢磨叶喆和魏景文方才聊的那几句话,对叶喆道:他不是海关的么,他自己也做生意?
叶喆道:他不做生意,是海关要处理罚没的走私品。
唐恬想了想,又问:你为什么要买那些东西,别人也去买吗?
叶喆笑道:当然了,我才买多少。
四人吃过晚饭下楼,正是夜幕初降的时候,唐恬自觉不容易被人撞见,便活泼了许多,沿着湖岸走了一段,有意无意间,她和叶喆就把另外两个人撇开了一段距离。
苏眉不好意思赶上去和他们并肩而行,只好同虞绍珩跟在后面。她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臂上,走路的姿势越来越拘谨,专心致志地低头看路,却见柳浪里的路灯斜斜照过来,把她和她的影子叠映在了拼花砖面的步道上。
她不由自主地撤开了一点,让地上的影子有了一道时隐时现的缝隙,若即若离。树下的花圃里种了玉簪,修长的白色花朵,一簇一簇,在幽蓝的夜色里散发奇异的洁白光泽,摇摇曳曳,在她心口晃出一波波涟漪,此起彼伏。
这沉默让她不安。
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却又怕他开口。他想起下午在电影院里,他自言自语地抱怨和几乎贴到她耳边的低语他们决不能这样交往,她惶惑地想,哪怕他是在开玩笑,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他那样聪明,她同他说不再见面,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他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须得划一条清清白白的楚河汉界给他看,他们之间,有些东西不可逾越。
她该怎么说呢?她不想让他太难堪,亦怕他同自己纠缠。她和他相识越久,就越觉得他捉摸不定。他越是光彩映人玉树琳琅,她就越觉得他身后似有一片密林,弥漫着幽芳雾气,深静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