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浩霆叹道:我知道他做什么,可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虞夫人眼波盈盈地审视着丈夫,虞先生,你不老实!你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来问我,要不然,你怎么不去问他的长官?
我只知道他不光是买了处宅子,他还在修。虞浩霆苦笑,所以,如果不是他故意瞒着我,而且我也没听说他交女朋友,我会觉得他是想要结婚。
虞夫人静静想了想,我不知道,他也没跟我说过。
虞浩霆闻言,微一犹豫,道:你要不要问问他?或许他是交女朋友了?
虞夫人点着丈夫胸前的铜纽扣,低低一笑,虞先生,你二十几岁的时候交了女朋友,很喜欢你母亲去问吗?
24、杜宇(五)
车子沿着僻静的窄巷开进了一处庭院说是庭院,其实只是三排中式房宇半围着一块青条石铺就的平整空地。几株高大的国槐树冠丰满,为停在树下的几辆轿车蔽去了日光。四下里一片安静,不闻人声。周围的房宇,形制也有些怪异。灰砖垒就的五花山墙敦厚朴重,比寻常房舍厚了一倍不止;悬山屋顶亦是斑驳灰瓦,上头还生着几丛细叶芒草,檐下的小方窗也毫无装饰怎么看都不像个可以喝下午茶的地方。
怎么?怕我卖了你。虞绍珩见苏眉面露疑色,一面说笑,一面就要伸手拉她。
苏眉不待他碰到自己,便把手放到了身后,你总不会穿着制服来做坏事。
虞绍珩笑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坏事了。
苏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上前叩门,只见开门的是个膀阔腰圆的黑人壮汉,比虞绍珩还要高出半头,壮硕的身躯绷在一身黑西服里,人又站在暗处,只有领口的白衬衫和一双微凸的白眼球最显眼。苏眉见了,不自觉地往虞绍珩身边挨了挨,却见他从衣袋里拿出一枚直径不过三四公分的暗金色硬币,那人一见,便摊手摆了个请的姿势,让出身后一道雕花扶手的楼梯,旋往地下。
虞绍珩亦抬手示意苏眉下楼,苏眉才刚下了两级台阶,便听身后传来关门的声响,四周的光线也倏然暗了下来。她忍不住回头,见虞绍珩正解开衣扣,要脱身上的外套,忙问:
你干什么?
虞绍珩把外套搭在手上,心不在焉地答道:刚才你提醒我什么来着?
苏眉轻轻咬了下嘴唇,这是什么地方啊?
虞绍珩下到她身边,又去捉她的手,寻开心的地方。
苏眉忙不迭地挣扎,却见虞绍珩肃了肃脸色,楼梯上不许追逐打闹,老师没教过你吗?说着,又握住她的肩膀,正色道:
放心,你看我像是会胡闹的人吗?我就是想让你散散心。
况且,要是往后你只肯跟我做朋友,只怕我也不好带你出来玩儿了,你就迁就我这一回,好不好?
苏眉别过脸去不肯看他,却也没再挣开。
楼梯尽头,是用一架十二扇丝绸屏风隔出的走廊,壁灯的暗光像团团萤火,照出赭色屏风上精工刺绣的亭台楼阁,一阵活泼逗趣的萨斯音乐托着高低起伏的谈笑,从柔脆的丝绸上渗了出来。屏风那边似乎是个开阔的大厅,一个个硕大的金属鸟笼从天花板上垂吊到半空,里头鲜花簇簇,灯光旖旎,有的甚至还装饰着真人大小的裹在汉装唐衫里的盛装人偶近处的一个人偶突然腰肢一倾,托腮而笑原来那鸟笼中的并非人偶,而是艳妆如精灵般的女伶!
呵 苏眉讶然低呼了一声,掩唇之际惊觉发尾一沉,却是虞绍珩趁她出神之际,拆了她的发针。
微起波纹的长发自肩头散落,苏眉连忙用手挽住,你干嘛动我头发?
虞绍珩用手指挑在她发间梳了一下,这样更不容易被人认出来嘛。
苏眉自己理了理头发,抿唇道:你能不能规矩一点?你再这样,我真的走了。
说着,伸手去要自己的发针。
虞绍珩却把她的发针收起了衣袋,走的时候再还你。
两人绕过那屏风,眼前的景象更叫苏眉觉得离奇,幽暗暧昧的光线叫人难以辨出大厅的全貌,柔滑的丝绸帐幔将墙壁完全覆住,暗紫色的底子上绣着光泽绮丽的荷花和翠鸟,冷气摇出的凉风从帐幔上习习而过,拂出涟漪般的褶皱。
招待客人的小圆桌上搁着形态各异的连枝铜灯,只是灯座上点的却是西式圆蜡,烛光点点,如同夏夜星辰,照明的范围有限,不到近处很难看清客人面目,但一路走来,飘进苏眉耳中的只言片语皆是外语,迎上来的侍者是个穿短旗袍的浓妆女子,眉眼单薄,眼线画得极长,开口同他们打招呼,说的亦是英文。
整个大厅唯有舞台上一圈明蓝的追光是亮的,照着一个戴领结的黑人,手捧萨斯,吹得很是俏皮;活像好莱坞歌舞片里的踢踏舞演员。
虞绍珩拉开椅子,让苏眉坐下,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苏眉看着侍者把铜灯上的蜡烛一颗一颗点起,蹙眉道:我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虞绍珩莞尔一笑,这里就是一个从没来过中国的西方人,对中国的全部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