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一个没有忍住,一行眼泪飞快地滑了下来,苏夫人从手袋里取了手帕递给她:还有虞家这个孩子,你要是真的喜欢,也要为他,为他家里想一想。虞家看顾兰荪的面子照拂你,是佳话,可你要是跟这位虞少爷闹出什么,这件事成了什么?你让许家的人怎么想?
苏眉把母亲的手帕揉成了一团,堵在唇上,哽咽着道:妈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想一想。
苏夫人见她语气松动,便和言道:黛华,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可是喜欢一个人,未必要跟他在一起,只有合适的人在一起才长久。
她一勺一勺,缓慢而机械地挖着手里的抹茶蛋糕,微凉的甜,清新的苦,眼泪渗进来,有湿热的咸唇齿间的每一分滋味都异常复杂。
母亲的话,她也想过,可是,她想得没有那么多。她才刚刚在想,她和他是不是可以有那么一个机会,她是不是可以去尝试接受他那样一个人?
她困惑最多的是自己的心意。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全心全意地以为许兰荪是她认定的爱人;然而现在,她居然这样快就她不愿意自欺欺人,说自己全不动心,她只是本能地去抵挡他的一切;然而她一旦不再抵抗,他在她身边留下的印记便如雨后的芽苞,争先恐后破土而出!
母亲的话,像一支针剂刺醒了她。
她总以为自己坚持的那些事是对的,可现在才发觉,或许真的是她幼稚连唐家的事,如果她坦白告诉唐恬或者暗示一下唐伯母,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可收拾。
甚至,她那么坚持地同许兰荪表白。他们在一起,琴瑟静好,仿佛完全合乎她的期待;可是她知道他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喜欢她,她仰慕他崇拜他,但他并不像她那样执着于爱情,可他还是为了她,放弃了教职,甚至名誉她心底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觉得是她亏欠了他,她怕她不够好,让他觉得不值得。或许,是她的幼稚和执拗牵累了他?
那虞绍珩呢?
他关心她,保护她;也戏弄她。他太过光华耀眼,喜欢他几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太理所当然,也叫人心生疑虑。她喜欢他聪明,她喜欢他漂亮,她喜欢他风度高华品味优雅温柔殷勤可是谁不喜欢呢?他是个太容易叫人喜欢的人。如果她对他并没有那样深挚而独特的情感,她就承担不起他的牺牲。
虞绍珩开车转到竹云路的时候,还在低声吹着口哨。他料到苏夫人必然看出他和苏眉之间不寻常,也猜到她不会赞同女儿和他交往,道理都明摆着;可是他一点也不介意。
恋爱中的女人大多都是盲的,别人越是反对,她就越觉得必须坚持,还能从这斗争中生出快感来否则,怎么能证明自己的爱情唯美坚贞举世无双呢?
尤其是苏眉。
表面上越乖的小孩子,心里越藏着小魔鬼。像她这样有成功经验的孩子,更不会惧怕多叛逆一次。
苏夫人昨天的心情一定很复杂,按苏眉的说法,她父亲更是个老古板,不知道回头听说了他们的事,会有什么反应,可惜之前她跟许兰荪结婚,老人家已经登报跟苏眉脱离父女关系了,这回总不好再登一遍。少个岳父大人,对他来说实在不能算事损失,除非老人家为了要给他添堵,又认回这个女儿。
然而,他看见苏眉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静静地开了门让他进来,一丝伤心羞赧也没有,只是平平常常地跟他说:你等一下。
他就听话地站在院子里,看她窗前的葡萄架,熟透了的果子都挂在藤蔓上,没有人摘。
她很快就走了出来,怀里捧着个小纸箱,一言不发地递到他面前,里头是他寄给她的画册、钢笔、用丝巾包住的《玉台新咏》,甚至还有睡熟的芋头。
丢了吧。他仿佛是连看也没有看一眼,转身便走。
她还真是让他惊喜,她可以为了许兰荪,忤逆父亲离家出走,却不肯为了他做一点点抵抗。
28、露华(三)
从苏眉家里出来,虞绍珩殊无笑意的勾了勾唇角,他才懒得同她纠缠。也许就是他迫得太紧,好像他非她不可似的,他合该晾一晾她。
只是近来的公事也有些无聊,再过一个多月,就到了第四季季度,国府上下要审核本年决算和新财年的预算案,国防部自然也不例外。
参本部的预算案要在12月份提交国府,军情部自然要提前到11月中逐级往下,大家都得往前赶,六局最迟10月底,各个处室就不能晚于9月中。明账是做面子的,有大数即可,反正军情部的账目事涉机密,冠冕堂皇的不予公开,不会像去年教育部的决算,居然被人加出总数少了两千多万,填进去一个副部长,仍是颜面扫地。
但是桌子下头的暗账、底账三套四套也不止,譬如做给部里看的和做给部长看的就是两回事;而军情部呈给国防部的和部长大人呈给参谋总长的,必然也是两样;就是六局各处,恐怕每个主管手里也都是三本账:自己算计的,长官过目的,公务入档的真真假假大家心知肚明,偏偏他最近闲着,便被局长打发到总务处去帮忙编预算,不耐烦归不耐烦,但也只能感激长官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