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虞绍珩却不是,他戏弄她、逼迫她、诱哄她、保护她,是浪子亦是绅士,像欧洲小说里的浪漫情人,又像闹别扭的任性孩童,幼稚又放荡。但是她得承认,在那些离弦走板之中,她的确有过不同寻常的快活。她忽然很想知道,有没有人也像他们一样,或许这个年纪的男人就是这样的,或许她忽然想起唐恬,唐恬常常同叶喆拌嘴,或许她和叶喆是这样的?
不过,这个问题她已经不必再想了,过了今晚,所有的事就都会变成永远封存在记忆里的一场旧梦。而此时此刻,她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可以继续沉溺在这梦境里。
她阂上眼,他笑意清浅的一双眼便冉冉浮了出来。
阳光透过洁白的轻纱洒满了整个房间。苏眉怔忡忪地睁开眼,才一适应明丽的日光,便见窗前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熨贴的制服在逆光里如林谷深处的苍绿乔木。
她愣了愣,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虞绍珩没有答话,只沉沉说了一句:眉眉,雨停了。
他声音里的忧悒让满室阳光都失了温度。
雨停了,所有的潮意水声都在这无可阻挡的灿然日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雨停了,他再没有留下她的借口,她也再没有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他回过头,笑容里一点失落也没有,直视目光却飘忽着不肯落在她身上:你休息好了再下来。吃完早饭,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虽然坐下来吃饭的只有苏眉和虞绍珩两个人,但早餐还是中西皆备地摆了半张长桌。虞绍珩的心情似乎很好,殷勤客气得恰到好处,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谈笑风生。
苏眉看着他,心里却有一点莫名地酸涩,奶香浓郁的蛋挞卷在舌尖,也不觉香甜。她胡乱吃了几口,便说好了。
虞绍珩面上的笑容滞了一瞬,迟疑着劝道:再吃一点吧。
她又勉强吃了一只粉粿,觉得每一口都噎在了胸口。
虞绍珩见她搁了筷子,也不再劝,颔首道:你稍等一下,我去安排车子。
苏眉又喝了一盏茶,虞绍珩没有回来,却来了一个勤务兵:苏小姐,虞少爷吩咐我送您回去。
苏眉一愣,连忙站起身:谢谢。
不客气。那勤务兵一边说一边引着她往外走,一直到她探身上车,也没有再见到虞绍珩。
车子慢慢启动,苏眉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她昨晚住过的房间,却见虞绍珩正站在露台上!她慌忙转过身,他一定看到她了。她来时经过的铸铁大门近在眼前,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露台上的人,远远的立在那里,只剩了一个影。
31、赚煞(三)
芋头眯着眼睛卧在窗台上,身上的每一根软毛都在明亮的秋阳下历历分明。暗处的妆镜映着一个轻薄的侧影,只有轮廓是亮的。耳垂处微微肿胀的痛感如同扎进皮肤的幼细木刺,把她猝不及防的思绪钉在那一日的如注暴雨之中。
一封措辞端谨的辞职信终于写毕,苏眉搁了笔,轻轻吁了口气,像叹息又像呻吟。她不能再受虞家的恩惠,无论是因为许夫人这个身份,还是因了虞绍珩的缘故,都让她觉得问心有愧。难以言喻的情绪如鲠在喉,让她不敢回想,又不能不想,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杯盛满了热茶的薄胎瓷杯,翻滚着细沫的茶汤纵然被拘在杯里,那灼人的热力却依旧直逼出来,叫人担心那杯壁随时会裂开。
喵窗台上的芋头忽然直了直脖子,尖尖的耳朵也抽动了两下,苏眉刚要摸它,便听院外有人敲门。她走到院中扬声应了句稍等,猜度着走到门边,又问了一句:哪位?
只听门外一声依稀含笑的低语:师母,是我。
仿佛晴天一个炸雷直落下来,把她震成了木塑泥胎。苏眉杵在门后,不敢言声也不敢动作,惊骇之余,脑子里转出一个可笑的念头她可以就这样等着门外那人自动消失;然而门外那人却毫不体谅她的苦心:你不开门,我自己开了?
苏眉还来不及答话,便听门外真的有钥匙串哗啦作响。她回过神来,立时有一种上当的愤然,又惊又恼地压低了声音,颤声问道:你你还来干什么?
虞绍珩的手指沿着门缝慢慢划了下来,我来给师母送几只蟹。
师母两个字落在苏眉耳中,只觉得讽刺,他怎么还能叫得出口?她听着脸已红了:不用了,你快走吧!你说过的话,你自己忘了吗?
我说什么了?虞绍珩淡淡然问着,手里的钥匙已经转开了锁。
苏眉连忙去掩门,虞绍珩轻轻推了推,低低笑道:眉眉,别闹。邻居看见了不好。
苏眉亦知这样的推拒无济于事,深悔之前居然忘了要他把钥匙交出来,气苦地别过脸去,让开了院门。
虞绍珩推开门,倒并不急着进来,回头朝车上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个小勤务兵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个小竹篓来。
苏眉原想等他一进来就发作的,不想他竟还带了别人,只得退到门边的阴影里,唯恐一脸的羞怨被人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