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末,苏眉同绍珩一起回栖霞吃饭,他二人结婚之后便搬入新居,极少在栖霞留宿。晚间虞绍珩被父亲叫去问话,苏眉独个儿在房中小憩,环顾四周,仍觉新鲜;看着的房中桌几陈设,忍不住便在心里揣度绍珩昔日在家中的样貌举止,却不知道他少年时可也像现在这般这般她想了几回,心底跳出来的却是无赖两个字。旁人相恋相知的回忆写成故事登在杂志上,总是浪漫又唯美,可她和他的事想一想就叫人面红心热,可此时此地,她想着他,唇角却不知不觉抿起了笑纹。
因为绍珩闲时喜欢拍照,他房中便有一架书柜专门辟了几层放置相册,苏眉信手抽了一册出来翻看,见里头皆是扶桑风物,有几处都是他二人此前结伴赏花之地,只是这些照片里却是雪景居多。
她翻完这一册,忽地童心乍起,想要看看虞绍珩少年时的照片,便向前翻了两册,然而这既是绍珩所摄,里面虽有不少虞家诸人的留影,却鲜有他自己的,偶然翻到一张,苏眉便格外留神细看,只见照片上的人半分无赖嘴脸也无,皆是沉静俊美的翩翩少年。
翻到最前头一本,拍得却是栖霞人事,有一本正经的戍卫侍从,也有腼腆羞笑的侍女,后面又有园中夏景苏眉随手翻着,手上骤然一停:眼前这一页夹了一张七寸大小的黑白旧照花园中高树荫翳,蓬勃稠密的紫薇花累累垂垂,穿着淡色衣裙的少女正凝神仰望面前的花束,两条齐整的发辫垂在胸前,眉间一点艳痕沉淀成了温柔墨色照片里的人赫然就是她自己!
苏眉的指尖犹疑地抚了上去,心跳蓬乱莫名,一时竟辨不出是忧是喜。这照片应该就是几年前她同舅母到虞家作客时被人拍下的,是他拍的吗?她不记得那一次有遇到过他,可是既然夹在这相册里,就算不是他拍的,想必他也看过,但他却从未和自己说起,是他不记得了?
苏眉怔怔看着那照片,时光倒流的刹那感喟之后,心底隐隐浮起一丝不安,更叫她惶惑的,是她似乎不敢再追究那不安的缘起。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的人就像他儿时便背熟的《孙子兵法》: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他自然是足够让儿子崇拜仰望的父亲,且对他爱重有加他大多数时候亦是个规行矩步稳重得体的儿子;然而他却总觉得,父子之间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幔,这雾幔大概父亲也能感受得到。但问题出在哪里,他却想不出来。
就像这一刻,父子二人相对而座,分明都有话要说,却是谁也不先开口,他先前打好的腹稿就仿佛变得不那么合适了,绍珩忖度片刻,忽然迸了一簇灵感出来,端然笑道:爸爸,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说。
虞浩霆打量着他淡淡一笑,你还是要待在廷初那里?
绍珩留意着父亲的神色,赧然道:不是这件事,是眉眉怀孕了。 他言罢,见父亲果然怔了一怔,显是全然不曾料到他要说的是这样一件事,不过父亲眼中的讶然转瞬即逝,含笑点了点头,缓缓道:好,你自己也要做父亲了。停了停,才道:那你自己的事以后怎么打算?
我还是想待在情报部。绍珩斟酌着答道:不过,我觉得 他一迟疑,父亲已然接口道:我听说你不大赞成他们做事的方式。
爸爸,这次的事情我知道了一件事,原来情报部的长官人选是一早就圈定的,您也知道吧。
虞浩霆笑道:你觉得应该跟阁揆一样,叫国会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种法子不就是养蛊吗?虞绍珩肃然说道,不便在长官面前直言指摘的话,对着父亲倒还可以说一说。
没错,可是情报部的长官就应该是这样的人。虞浩霆闲闲道:教授要学养精深,大法官要人品高尚,执掌军情部的人本来就要比其他人都更有手段。
所以您想让我离开?
如果你觉得自己做不到廷初那样,或者你不愿意像他那样,我希望你就不要继续待在那儿了。虞浩霆话锋一转,打趣道:反正你马上有很多事要忙了,不如找个清闲的地方待一待。
没有别的选择吗?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游戏,你可以不参加;但是如果你要玩儿,就一定要有拿到奖品的本事,你的选择已经比大部分人多了。 虞浩霆正色道:
你是我的儿子,你对奖品没兴趣,别人也会把你当对手,这就是人心。权力这件事,你不在餐桌上,就会在菜单上你可以选择不吃,但你要保证餐桌上一定有你的位子。
42(六)
你一定要待在廷初那里,到底是想要什么?
绍珩垂了眼眸没有答话,父亲的问题是他不能回答的,但他亦不肯用蹩脚的谎言去搪塞,房间里静得肃穆,虞浩霆淡倦一笑,温言道:
那有件事你要记住在情报部,难免要行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你要让人怕你,但不能让人恨你。怕,会让人不敢背叛;但恨就会让人罔顾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