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华入房作揖请安,恭敬道:“前时燕小爷救回个人,后来被官府带走,今一早他就在府门前站着,赶也不走,我听福安说那桩血玉案子已告破,是以官府把他放了出来。”
潘莺略思忖,让他把人带来,张华应诺着去了。
不肖多时,这少年被带了来,打量他绾蓝巾,还穿着离开时她给的那件青色棉布直裰,颈处用布条遮掩伤疤,他上前给潘莺和潘衍跪拜行礼。
潘莺看他嘴焦舌干,面色赤红,遂命起来坐,让春柳给斟茶,显见渴慌了,连饮了三碗才够。
潘莺问他肚腹可饥么?见他点头,叫夏荷去厨房端碗烂糊面来。
又问:“如今案子结了,衙门放你出来自回家去就是,倒站在我门前做什么?”
少年不求不闹亦不哭,垂头黯然盯着自己的手,潘莺问:“你会写字么?”他摇头,她再问:“你可是无父无母无兄长姐妹,世上孤条条的一个?”听得这话,他才抬起头来,眼眶泛满泪水。
潘莺恻隐心起,叹息一声:“也是个可怜人!年纪尚小遭逢如此大难,十全人儿成了哑子。”
潘衍笑道:“你就是心太软!世道艰险,人心多诡,不可听信口头片面之词。”
潘莺不赞同:“官府不是询问过他!也没查出什么来,你看他面貌端正、目光纯净,绝非淫邪粗鄙之辈,我这点识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潘衍其实不露声色早把这少年端详许久,也绝非贫寒子弟出身,那通身的知书礼仪之气瞒不了他,多数是被查抄府门流落街头之流。
潘莺看向他道:“你这搬去雨笼巷后,衣食住行不比在家里方便,身边倒缺个伺候的人,要么让他跟着你吧!”又犹豫:“可惜他不会说话!”
潘衍笑了:“你是不知官场仕途行走其间,成个哑子能避多少祸!”他看向少年:“可有名儿?问也白问,我替你取个如何?”
少年摇头又点头,潘衍道:“有诗曰,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日后就叫你太平吧。”
少年瘦削的肩膀陡然振颤,却很快稳住情绪,起身给他拱手作揖。
潘衍便猜出他是谁了,此处不再细表。
有词曰: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冷冷,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
这便是形容中秋月圆的美景。
潘衍和常燕熹、阿姐还有巧姐儿及燕十三一起用的团圆饭,除与常燕熹两看两相厌外,倒也还算其乐融融。
待用罢饭,潘莺在院里设了长案,摆上铜炉香烛和素供,姐弟三人轮流下跪祭拜。
常燕熹原在房中,突然走出来,站廊上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巧姐儿恰抬头瞅到他,乐颠颠跑来抱大腿,一面问:“姐夫要拜拜么?”
他冷哼一声:“你阿姐早把我忘了!”
巧姐儿听话识音,连忙去扯阿姐的胳臂:“姐夫要拜拜呀!”
“什么姐夫。”潘衍拿扇子轻敲她的头:“叫老爷。”
巧姐儿小脸皱成菊花:“叫老爷,姐夫要罚我念书写字呢!”
“罚你念书写字?”潘衍简直不敢置信,继而起了怒意:“他是闲到吃屎了么?”
潘莺拍他肩膀一下,低声说:“难听!哪里有罚?不过吓唬她!这些日巧姐儿有他的教习,都会吟诗做对了。你若不甘愿也可以,换你来教小妹好了。”
“我哪里有空暇!”潘衍脱口而出,继而抿紧唇,蹙起眉宇。
潘莺道:“那便是。他很疼爱巧姐儿,你就放宽心吧!”话不再多说,一径走到常燕熹身边,不确定地问:“你也要来拜祭?”
按京城礼俗,他这样钟鸣鼎食之族的王孙,岂会给地位卑贱的商户人家俯腰拜祭,是有辱其身份的尊贵。
常燕熹反问:“你说呢?”
这男人的心思真难猜!潘莺朝他瞟了两眼:“那我就自作多情一回。”牵起他的手往供案前走。
常燕熹怔了怔,不禁握紧她的纤指,这毒妇总是让他猝不及防!
潘衍冷眼看着阿姐递线香给他,让他插进炉里,再拉去跪在案前磕头,磕完头还未及站起,巧姐儿一下子趴上他的脊背,咯咯笑着要背,阿姐阻着,还有伤未全愈呢,常燕熹摆手无妨,一下子站起来,旁边有棵开花的月桂树,巧姐儿折了一枝,嗅嗅,香啊!凑到常燕熹鼻息下,让他闻,又叫阿姐来,三人围成一团儿,相亲相爱.....而他,还是孤零零一个,转身就要往走,却听得阿姐唤他,他顿住步,待身后响动大了,才回头问:“有事?”
“你去哪里?”潘莺拉住他:“稍候还要一起去得月楼赏月呢!”
潘衍摇头:“和翰林院同僚已经有约,时辰不早,得去了。”
潘莺让他等一等,走开片刻又回来,递给他一包月饼和桂花枝,道:“这月饼你拿去给同僚尝鲜,我自己做的,虽比不得铺子所售,却也不赖。”潘衍便微笑:“又不是没吃过,你的手艺没得说。”又道:“这花还是算罢。”他个年轻男子拈枝花在街市行走,娘的很。
潘莺抿嘴一笑:“巧姐儿定要给你。”
他心底生起暖意:“走了!”穿园过院,出了门,听得邻家黄狗叫了几声,略沉思稍顷,把桂枝上的细黄花撸下来兜进袖笼里,扔了枝,但觉暗香盈袖,精神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