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没燃蜡烛,但燕十三却端坐桌前,持壶倒茶,再端起盏一饮而尽。看到她并不惊讶,甚还微微笑了笑。
巧姐儿迈槛进门,走了两步,蓦得顿住,她说:“你不是燕哥哥!”
那人拿起手边拂尘一扫,巧姐儿听得身后两扇门砰得紧紧闭阖,她站着没动,更没回头看,只一错不错盯着眼前人。
她此时看得分明,他身着黑袍,肩背两柄厚重长剑,绾发道士,目光阴寒赫人,如两条巨毒之蛇瞪着她,随时会窜出咬她一口。
巧姐儿有些害怕地往后退,直退到门前,才问:“你是谁?为何要幻成燕哥哥的模样?”
那人并不回答,从袖管里滑出一幅画来,他迅速展开,且朝巧姐儿方向用力掷来,巧姐儿闪躲开,再看时,这里非燕十三的宿房,她竟站在一座山前,此山名大悲山。
但见那山因着季节变化,又与从前所见大不同:但见瑞雪封路,万壑浮银,参天古树,漫路缠藤,难见其形,巍峨峻岭,尖峭壁崖,难窥全貌,飞禽迷途难返,走兽四方难辨,一川瀑布寒浸玉,万里江山只等闲。这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丈,误把家舍认雪山。
她忽然看见卧佛寺的山门就在不远处,想起从前年时,阿姐哥哥老爷还有燕十三在此地历的那场恶斗,若不是鸡鸣破晓,万障散退,只怕性命难保。而此时只她一个,显然在劫难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捌壹章 卧佛寺中不太平 巧姐儿大展神威
恰此时,巧姐儿听身后有人唤她,回头去看,不禁大骇,但见那人:头戴嵌珠抹额,身穿水田袄裙,皮糙肉厚筋骨硬,眉横眼瞪尖牙露,声出娇脆若莺啼,细观却是老裙衩。面目着实可憎,边走边朝她招手,嘴里高叫:“乖孙儿,快过来,姥姥疼你。”
巧姐儿莫名害怕她,拔腿就往卧佛寺山门跑,又听得身后有个男声厉喝: 混帐东西,还不站住! 她忍不住再回头,那老妪穿戴不变,却换了副模样:烈焰焰乱鬓硬松针,圆瞪瞪双目闪金灯,寒森森利牙插钢钉,血淋淋大口传腥臭,才吞几条亡魂不饱腹。
他追赶的极快,眼见就要近巧姐儿身畔,得意的喋喋大笑,巧姐儿先一步迈进大殿半闭扇门,但听噗通巨响,有冲撞之声。
巧姐儿环顾周围,四大天王横眉怒眼广看生灵,案前摆满供品蜡烛和线香,她抓起一大束线香用手指拢住,不过须臾便火星闪烁,腾起长烟,插进青铜炉内,把蜡烛也都燃了,殿内橙黄红亮,烛影飘摇,再盘腿坐在蒲团上,凝神细听动静。
“小妹,小妹!”她忽然听见阿姐熟悉的声音,高兴的正要答应,却见扇门晃着一条影子:尖嘴凹腮下颌短,弯腰驼背四臂勾,毛发绒绒随风舞,却是能学人言一老猿。
这种老猿吸食日月精华千年,习得摄魂术,但得你应一声,管你人佛妖魔,皆被迷得神智顿失,它再将其吃掉以壮修行。
巧姐儿抿嘴不应,又来一猿扮潘衍唤她,她仍旧不搭理,两猿久而不得,终是散去。
还是先前那老妪笑嘻嘻地:“乖孙儿你虽私逃下山,但长了本事,姥姥高兴的很,你出来,我们家去,大摆筵席迎接你。”
巧姐儿道:“我只有阿姐、哥哥和老爷,你算哪门子姥姥,面貌可丑,我不认得你。”
男人怒叱:“我要把你抽筋剔骨、碎尸万段。”
老妪笑道:“巧姐儿,你怕不是被潘莺那术士惑乱心智,忘记自己是谁了!姥姥来帮你。”
话音才落,一股怪风翻土扬尘刮过,喧天啸地只觉山寺颤,巧姐儿闭起眼睛,不知怎地走在山脚下,春迷烟树点新绿,桃花如锦烂山坡,却原来是一大片野桃花林,她竟熟门熟路般沿草铺之径向前走,渐渐三尺坟堆随处可见,不曾竖碑,黄土光秃,也无祭奠之物,荒凉而可怖。
一尾野狐不晓从哪里窜出,到她跟前舔她脚面,嘤嘤啼着,似是十分欢喜。巧姐儿弯腰把它抱起,继续往前走。忽然望见有抔黄土前竖着碑牌,很是引人注目。她走过去,见那碑上书着“潘家二妹潘巧之墓”,右下侧一行小字:“长姐潘莺泣立。”她呆了呆,又是一阵大风,吹得花瓣直扑人面,不由迷离了眼,揉揉再睁开,哪有什么桃林、野狐,坟冢,她仍坐在蒲团上,不曾动过。
那老妪道:“现可明白么?你早死了!埋在这大悲山中,受尽欺凌,我看你可怜,由你拜我姥姥,受我所用,才得安生。你快出来随我去,就还是我的乖孙!”
巧姐儿“呸”一声:“才不信你!”
男人嘶声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妪笑起来:“不听话,是该吃点苦头!”
就听簇簇声响,扇门忽得从外推开,出现一和尚,身披袈裟,脚趿芒鞋,一手串珠,一手木鱼,迈进槛即盘腿而坐,一手抠佛珠,一手敲木鱼,嘴里叨叨念念大悲咒。那梵音甚是古怪,凡人听一两声不死即伤,巧姐儿自知不妙,忽然朝泥身的持国天王伸出手去,便见他怀抱的琵琶瞬间到了她的手上,她五指拨弦,音律流泻,慈悲之音绵长深远,绕梁不散,颇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境。将和尚的敲打诵念完全压制,那和尚渐面色苍白,冷汗满额,七窍流血,突然似被双大手推出殿外,扇门呯的阖紧。
“这和尚不中用。”老妪仍在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