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夹着文件,将桌上的信全都收拾好,作势就要往外去,傅大帅喊住他,慎之,你别急着走,我们聊两句。
他们走到外面,绿荫草地,大帅府的士兵从小路巡逻而过,见到人,脱帽敬礼,傅大帅点点头,旁边的章慎之行了标准军礼,略有细微不同。
傅大帅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笑道:慎之,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军人,学什么像什么,从那里出来这么多年,你还保留着那边的习惯。
章慎之缓缓开口,他的声线不低不高,像钢琴调度到刚刚好的界限,沉稳悦耳,唯一的毛病,就是太过冰凉,没有注入任何情绪。
去的时候年纪轻,容易受影响,改不过来了。
傅大帅转过头瞧他一眼,目光打趣:谁都可能受影响,唯有你章慎之,绝对不会动摇一丝一毫。
寻常人得到傅大帅的盛赞,不说内心愉悦,至少面上会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但章慎之始终都是一个表情。他生得英气,面部线条硬朗,眼角略微下垂,单眼皮,高鼻梁,冷酷的眉眼莫名透出股阴郁的气质。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阳光照不进去,即使将水抽干了,底下又会蹦出源源不断的泉,一层层覆盖,永远也探不到底。
傅大帅收回目光,内心感慨万千,慎之,前几年辛苦你了,累你无法恢复身份,你做的事,虽然不能对外宣功,但我会永远记得,人民会永远记得。你是个大英雄,英雄本不该如此落寞。
说的给章慎之定军功的事,傅大帅甚是愧疚,论功劳,章慎之得到的,该是现在的百倍。
章慎之自己并未觉得遗憾,他低垂眉眼,视线从自己的双手一掠而过,这上面,沾了无数人的鲜血:我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并不能称为英雄。
傅大帅拍拍他的肩,将话题转移,说起轻松的事来:赵参谋长托我介绍,他家千金与你差不多年纪,年轻人嘛,多交流交流,处处朋友,适当放松下。
章慎之的语气一如既往冷淡:国难当头,无以为家。
傅大帅笑了笑,自知会碰钉子,但还是想试一把,他培养的这些人里面,就只有章慎之最无懈可击,无论从个人能力还是从私人生活,章慎之都严于律己,从无任何破绽。
这个年轻人,真真正正将自己身心都献给了国家。他太过专注,以至于看起来有些无情冷酷。
我记得你老家是羡城的
章慎之:对,我是羡城人。
傅大帅笑:羡城是个好地方,专出好山好水好人,你这趟回去,不必急着回来,找到抱青后,多劝劝他,你是他的好友,你的话,他多少肯听两句。
章慎之拿着文件与信回到自己的住所。副官走过来,将东西奉上,笑道:长官,找到了,落在饭桌下,已经找师傅将断开的链子重新接上了。
章慎之接过怀表链,十六岁离家时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一年前忽然断过一次,前两天又断了一次。他打开怀表,圆圆的凹坑里,镶着小小一张照片,怕被人发现,脸抠了,只剩三个模糊的轮廓。
他看着照片,微微有些发怔。攥了一会,最终塞回口袋,回房处理即将离开南京的事。
羡城最近很是热闹,这股热闹劲,来源于城内势力大洗牌,章家一家独大,城内再无对手敢与其作对。
军政方面,上头准备新派个年轻督军,据说是傅家直系,势头不小,捂得严实,密不透风。有人想去打探消息,却根本无从下手。
一声不响的,也不知道到底上不上任,除了知道是个年轻小伙子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没摆阵仗吗,以往派来的那些,大张旗鼓,这次这个,好像有点太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