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宜姝一边掉眼泪一边道:“既然如此,陛下要么杀了我,要么休了我,总归我再也不想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李瑜呆了呆,慌乱地去给她擦眼泪,谁知道花宜姝哭起来凶得很,泪珠子一颗赛一颗大,怎么擦也擦不完,哭得他心也揪住了,他脑子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道:“朕答应,都答应,你别哭了!”
闻言,花宜姝一下收住眼泪,她那双被泪水洗过后更加澄净的美目怀疑地看着他,“陛下当真再也不做身先士卒的事?”
李瑜艰难道:“……当真。”
听了这话,花宜姝立刻擦干了眼泪,欢欢喜喜道:“那就好,陛下答应了就好。”
她落泪的速度快,收泪的速度更快,戏台上的名角都没她这份功力,李瑜看得愣了愣,终于明白自己上当,看向花宜姝的目光不由添了两分控诉。
【啊啊啊啊可恶!朕居然上了她的当!】
【朕担心得要命,她居然是骗朕的!】
【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朕这么信她,她怎么能骗朕呢?】
李瑜心里委屈得要命,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越发抿紧了唇,显得面色愈发难看。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侍女顿时紧张起来,夫人什么都好,就是总爱逗陛下,甚至不止一次在陛下跟前说谎,一次两次还好,长久下去当真不会失了圣心吗?她们担忧无比,却见夫人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侍女们无可奈何,只得退出去。
室内没了外人,花宜姝这才握住了李瑜的手。
【才刚刚骗了朕,现在又要动手动脚,可是朕竟然舍不得甩开她……】
【啊啊啊朕怎么能如此软弱!】
李瑜心里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却听见花宜姝噗呲一下笑了。
他侧过脸看她,自己都不知这眼神有多幽怨。
花宜姝握住他修长好看的手挠了挠,“陛下,妾身懂你,妾身知道你只是不想手底下牺牲太多的人,你只是想做一个明君去想要保护你的臣民对吗?”
没想到花宜姝会突然这样说,李瑜蓦然一怔。
花宜姝:“可不止是我在为你担惊受怕,还有你的臣子,副统领、张太医、那么多侍卫,每个人都在为你担惊受怕。那日你被利箭擦伤,多少人惊慌失措恨不得以身代之,他们的担忧和恐惧,难道陛下没有看见吗?”
李瑜看见了,但他对此习以为常并未多想,此时听见花宜姝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了另一种想法。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他们却怕成那样,朕之前只当他们反应太过,可现在被花花一说,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不同?】
【他们真的只是担心朕吗?】
【朕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见李瑜目光怔忡,花宜姝继续道:“陛下难道不觉得自己很自私么?于我而言,你是我的男人,你事事冲在前面,我怎么能不担惊受怕,你知不知道,那日看见你被人抬着回来,我怕得差点晕过去。我真怕,怕太医告诉我你熬不过去了。”
花宜姝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倒也不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名利权势,而是真心太可贵了,古往今来多少人称颂赞美,倘若这玩意儿随处可见稀松平常,谁又会去称颂向往?
花宜姝清楚自己就是个爱慕虚荣的,但凡是个好东西,她都要去占有,价值千金的真心算是稀有中的稀有,她当然也舍不得丢掉。
“于你的臣民而言,你就是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的身家性命,你冲在前头,多少人要为了保护你而分神?陛下知不知道,也许有些伤亡本不会有,可他们为了分心保护你,一不留神就被敌人给伤了。”
【朕武功高,他们本不必看顾朕!】
李瑜嘴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花宜姝一句话就又堵住了他,“陛下也许要说自己武艺高强不必他们保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有一日陛下没能躲开暗处射来的箭矢呢?”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建功立业?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怨,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心。所谓慈父孝子、明君忠臣,父不慈,子如何孝?君主不贤明,臣民又何必忠贞?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可还少?陛下万一出了事,叫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如何自处?陛下事事亲力亲为,叫想要建功立业的臣子情何以堪?比如那静尘庵,明明是副统领带着龙武卫包围过去就能解决的事,陛下何必亲自上阵?”
李瑜被花宜姝说得哑口无言,他默默垂眼,第一次显露出难过的神情。
【你说得对,朕太自私了。】
【可是朕脑子笨,朕压根没有治国的才能,只有一身武艺还算出色,不这么做,朕又该怎么做呢?】
【朕不想后世人笑话朕一事无成。】
【朕不想让别人背地里说朕跟先帝一样是个废物。】
又是“先帝”,花宜姝不止一次在李瑜的心声中听到这个词了,啧,看来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帝王之家,许多男人都是一个样,自己废就算了,连自己的子女都漠不关心,瞧瞧,这都给小处子造成多大心理阴影了?
不过比起先帝,眼下有更需要解决的一件事。
“陛下有没有想过,您如此事事争先,时日久了,您的臣子就会心生怨气。”不过以李瑜的敏锐,怕是在他们生出怨气之前,就会被李瑜一脚踢开吧!
在李瑜专注看过来的视线中,花宜姝继续道:“陛下见过哪个名将是身先士卒的?陛下见过哪位元帅不是坐镇后方的?可他们得胜后的功绩,有谁敢抹消?”她轻轻揉了揉李瑜鬓边的碎发,目光极尽温柔,“陛下,将军是士兵的统帅,君主便是臣民的统帅,什么位置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您是君主,您只需发号施令,只需将合适之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绝没有人会笑话你的,史书只会说您知人善任,臣子只会感激您的知遇之恩,这便是明君了。”
***
次日,副统领忽然听见陛下说不去巫州了,他心中大喜,激动得连声音都发颤了,“陛下当真?”
端坐案前的天子便漠然看他一眼,于是副统领知道了,陛下是真的不打算去巫州了。
绷着脸走出天子的书房后,副统领兴奋得忍不住狠狠握了下拳。
鬼楼这个毒瘤早晚得除掉,如今有了萧青、杨靖做卧底,又靠着“解药”笼络一批鬼楼原本的死士,正是施展拳脚捣毁这颗毒瘤的时候,谁知陛下竟然也要去,副统领为了这事都着急坏了,思来想去,在起居舍人的建议下就去寻了夫人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