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的血色快速地流失着,此时已经苍白得过了头。这时候, 他甚至不敢去拉她的手, 生怕感受到她的体温也在变低。
美人躺在塌上, 仿佛被雨打过的娇荷一般,经历的摧残,几乎快要零落, 她还是因怀着你的孩子,生产所致。换做任何一个人,再如何的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也会在此时盈满了深重的担忧怜爱,以及后悔心痛。
他就这么看着她,不近不远,仿佛靠近一步她就会如云烟一般散去,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远一步便会彻底失去她,再抓不住她的手。
直到太医端着药碗上前来,他才微微侧身,让开了位置。
宫人小心服侍相雪露喝下药,他盯着药碗,里面温热流动的药汁里面,有他的血肉,她的肚子里,也同样有他的骨肉。
他没有亲自喂她,因为他害怕自己的手会颤抖,握不稳这碗救命之药。
或许是从前在朝斗,暗杀,战场或者夺嫡之争中形成的习惯,越是处境危险,心绪波动,他越不会表现出来。
因此在外人看来,此时的他依然沉静地坐在床侧,看上去对一切掌控自如。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许他可以对一切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却唯独在她的事上面,永远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也永远在担心着她的心意归属。他所谓的底气,真到了她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泡影罢了。
相雪露在宫人的帮助下,半模糊着意识的情况下,喝下了那碗药。
喝药的时候,她残存的感觉让她觉得药的味道有些奇怪,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扩散在自己的唇舌之中。但是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很快一碗药便下肚,她又重新恢复了气力。
随后是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这一次比以往还要剧烈的多,她听从稳婆的吩咐,用尽了气力,她几乎感觉这是自己最后的力气了。
终于,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滑落,随后是稳婆激动的声音,宫人们纷纷的贺喜声。
不过这一切她都不知道了,因为在一切结束之后,她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恭贺陛下,恭贺陛下,王妃顺利地产下了一位小郡主。”稳婆将接生到的婴儿用一块明黄色的绸缎包裹在怀里,就要递给慕容曜看。
其他的宫人亦是纷纷跪地,齐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只是陛下的侄女,但是这么多天,他们也看到了陛下对她的重视,加之现今陛下还未有亲生子女,定是喜欢得紧,如此恭贺才是符合帝王心意。
慕容曜却是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相雪露闭上了眼睛,不再发出动静。
他没有理会刚刚出生的孩子,而是蹙眉疾声问太医道:“王妃现在可还有碍。”
太医连忙上前,恭声道:“王妃现在只是累着了,所以才睡了过去,并无什么事,只要产后注意调理身体,静心修养,便会恢复如常。”
他这才缓过了神色,将目光朝孩子身上看过去。
感受到了慕容曜目光中的指示,稳婆强忍着对帝王之威的天然惧意,慢慢挪着步,将手中的孩子递了过去。
或许是见他神色淡淡,不明喜怒,稳婆内心里有些惧怕,为了讨喜,便巧声说道:“陛下,小郡主生的很好呢,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
“定是继承了王妃的美貌。或许是因为和您亦有亲缘关系,眉宇间也有您的影子。日后必定是汇集日华月曜,拥有绝悟天资。”
她这边说着,一旁的金吾卫统领却为她捏了一把汗。像稳婆这种不了解陛下的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清楚吗,陛下最厌恶别人在说什么事的时候,提及到他,扯上关系。
这稳婆也是太过大胆,以为能走近些和陛下说话,便什么都敢说了,也不想想,就算这小郡主再怎么得陛下的喜爱,终究也不是陛下的骨肉,有些话,是能说的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慕容曜并没有因此惩罚稳婆,反而轻抬下颌,示意她将孩子再往这边抱过来一点。
慕容曜接过了孩子,明明是十月怀胎在母亲肚子里长成的,抱在怀里却还是那样的轻。
对于他这种常年习武持剑的人来说,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如此,但是这个小小的孩子,又分明具备了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外貌特征。她确确实实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
她有着挺翘的小鼻子,纤长的微卷的小睫毛,还有粉色的小嘴唇,可爱的小藕臂,白嫩的皮肤。
她闭着眼睛,还看不清她眼眸的样子,但可以猜到的是,一定也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平日里用来御笔朱批,执掌江山的手,此时却竟然有种不稳的感觉,慕容曜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在此时,听清了她细微到几乎要听不见的呼吸声。
他让多余的宫人先下去,然后自己慢慢地坐下来,坐在她的床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看着她,似乎在对比两人的相似之处。
此刻她依然沉睡着,还不知何时醒来,但是看见她安然的睡颜,还有同样安睡着的女儿,慕容曜的心亦是落到了极柔软的云朵之中,温柔到了极致。
或许他多年前就渴求的一切,不是他登临帝位的那一天,而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