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刚刚结束,同学们似乎还未从海边的散漫中彻底醒来,木兔光太郎也不例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课本在桌面高高竖起,他一手撑着右脸颊,惹眼的脑袋如海浪里的塑料袋一起一伏。
国文老师在黑板上笃笃笃地写下粉笔字,他拖长的男中音比窗外的蝉鸣还要催人入眠。一阵燥热的风吹动了浅色窗帘,和教室墙上的风扇形成两股势力,各吹在木兔光太郎身体的一侧。
分不清来自梦境还是现实的沉闷电流声滋的一声闪过,木兔睁开他金色的眼睛,和隐隐要发火的老师对上视线。
老师把手上的课本卷成筒状,梆梆敲击讲台,惊醒更多和木兔一样懒散的学生。他清了清嗓子,想要提醒不求上进的同学们再过半年就轮到她们进入高叁的战斗状态。可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教学楼旁的空地上传来带着嗡鸣的巨大“喂喂”声。
“什么、什么!”方才还垂着脑袋的大家迅速聚拢到窗边探看,那道熟悉的声音兀自继续着,第一句是“致各位亲爱的同学们”。
坐在教室第二列的木兔没能抢到最佳视角,但身长超过一米八的他轻松地隔着同学的脑袋望到案发现场。
穿着枭谷女生校服,绑着最普通的马尾辫,长相不起眼的女生立在树影之中,她手握话筒,身边是一只便携大音响,如实地将她所说的一字一句传达到教学楼中众人的耳朵里。
一封以检讨为名的信,可怎么听都是在幽默地讽刺学校领导层。
两手在嘴边合拢成喇叭状,木兔大声喊出对方的名字:“飞羽学媎!”
站在他前面的同班同学被这声量刺得捂住了耳朵,倒是教学楼的其他楼层也陆续呼喊少女名字的声音。应援声此起彼伏,一时几乎盖过了她的演讲声,但她仍旧一边脱稿输出,一边朝着围观的同学们挥手,好像她发表的不是检讨信,而是议员参选声明。
无视了自己叁令五申的校规,气急败坏的中年教导主任在走廊上奔跑,每推开一扇教室门就对愣着的讲课老师说请维持好课堂纪律继续上课。
空地上,少女的讲话也被打断,保卫科和老师从几个方向跑向她,逐渐缩小包围圈。一边拖着音响和大人们斗智斗勇,一边上蹿下跳地继续自己未竟的演讲。教室里的大家像是彻底被她激活,甚至有人把身体探出窗子,挥舞着红色的领带为她摇旗助威:
“跑啊!飞羽!”
去往排球部指导老师的办公室的路上,和后辈聊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时,木兔光太郎依旧一脸兴味盎然。他和赤苇京治并排走在叁年级的走廊,面对兴奋状态的木兔前辈,赤苇不得不担任起替他看路的责任,一连几次在他撞上旁边的学长们之前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她——”话只开了个头,木兔光太郎看到了更吸引自己的东西,上前两步,对迎面走来的少女挥手说:“早哦!”
他做这套动作熟稔得仿佛做了千百次,面无表情的少女也抬起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哟。”
两人擦身而过,只有赤苇京治站在原地,露出土包子的吃惊表情。
他连忙跟上木兔,问对方:“前辈和学媎认识吗?”木兔正忙着独自庆祝,单手握拳突兀地叫了声“yes!”,吸引来其他路人的目光。可他转过头来,对赤苇说的却是:
“完全不认识啊!”
完全不认识也能做到这么自来熟吗?算上暑假也才入部半年的赤苇再一次对木兔前辈的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无语之余,赤苇京治也只能拉着兴奋的前辈尽快赶去指导老师那里,以免错过下一堂课。
事情的起因都要怪暑期集训时前辈们无聊的窥探欲。在东京市郊合宿的夜晚,不聊到一点少男心事的话就好像缺失了什么,在叁年级前辈们关于有无喜欢的人的盘问中,赤苇京治如实地回答了没有。
一位前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失望表情,另一位打趣和木兔那家伙一样呢,好心肠的队长则拍了拍赤苇的肩膀,笑着安慰他大家只是开玩笑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木兔那小子就拜托你了。”方才还大叫着无聊的前辈神色一凛,突然正经道。
木兔光太郎是高赤苇京治一个年级的排球部前辈,等秋天高叁的前辈们退役后,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下任队长。可这看似高大靠谱的学长也有让队友们头疼的地方,过度的情绪化使他比起长子更像幺儿,需要大家小心地对待。
正说着和木兔这一特性有关的趣事,话题主人公也推开纸门走了进来,湿漉漉的银色短发还滴着水,木兔光太郎脖子上搭着一条半干不湿的毛巾,兴奋地问哈哈大笑的众人:“什么什么,大家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情?”
叁年级的前辈调侃他是对你小子还为时尚早的话题,赤苇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对方发生的事情。果不其然,木兔也好奇地追问赤苇有没有喜欢的人,得知没有后夸张地大喊无趣。
另一位前辈笑话他你不也是吗?木兔光太郎却突然正色反驳:“才不是,我可是有喜欢的人的。”
说完,他一脸的骄傲,像是期待着大家的表扬,而房间内众人一片安静。
木兔的眼睛在方才活跃的几人之间来回地转,活像一只灵活的猫头鹰。队长适时地打破沉默:“我们说的喜欢可不是一个意思,对吧,赤苇?”
突然被提及的赤苇下意识“嗯”了一声,木兔就回过头来问他还有几种喜欢的意思,赤苇也说不上来,因为在他看来,和前辈们以为的不一样,木兔前辈是很认真地在对待这个话题。
“像是对漫画角色的喜欢,和想跟她交往的喜欢,可不是一种。”一位正在恋爱的前辈举手说道。
木兔光太郎拇指和食指卡在下巴上,两条眉毛一高一低扭在一起,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对众人说:“只有想跟对方交往的喜欢才叫喜欢吗?”
“可是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
木兔金色的眼瞳一片澄澈,困惑像雾聚集后又很快散开,他一下跳起来,决定道:“那从今天开始,我对学媎就是想要交往的喜欢了!”
据木兔光太郎所称,他对飞羽学媎的喜欢几乎是一见钟情——虽然赤苇京治对前辈为何选中从没恋爱过的自己做恋爱咨询,但他还是认真倾听了木兔前辈的整个故事。
高一的入学典礼上,对新学校充满好奇的木兔光太郎迅速被繁复冗余的各项礼节耗费光体力条,在自己的折迭椅上昏昏欲睡。比起校长、副校长、年级主任和知名校友的演讲,果然还是豪强学校的排球部更符合他的偏好。
脑子里浮现出之前参观过的明亮干净的体育馆的模样,走神的木兔被一道少女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不知何时,轮到了优秀前辈发言,长相普通的少女站在浅胡桃色的舞台上,学年第一的她突然丢掉手里的讲稿,像摇滚明星一样把立式话筒拉到嘴边,对台下懵懂的新生们说:“欢迎来到地狱,你们这些不会反抗的蠢货。”
无论过了多久,木兔光太郎还是会因为飞羽学媎那时中二到令人牙酸的话露出被碳酸汽水冰到的扭曲表情。
而事实证明,这一次简短的演讲不是飞羽一次性的行为艺术,它是一个开端,将一系列丰富多彩的怪事带到木兔光太郎面前。
在认识飞羽学姐之前,他从不知道学生竟然还可以反抗学校到这个程度。即便是让指导老师频频头痛的他,面对不好吃的食堂也只会低落地默默忍受,飞羽学媎却敢站在食堂的桌子上用喇叭大声抗议。
“所以能吃到现在这么好吃的天妇罗盖饭,赤苇你得谢谢学媎啊!”讲述到这段往事时,将饭塞了满嘴的木兔光太郎对学弟含混说道。
诸如此类,被飞羽抗议的事情还有很多:为什么学生会长必须是男生而副会长才可以是女生?为什么女子运动社团能申请到的经费总是比男子运动社团少?为什么老师可以给学生随意写下差评学生却不可以?
在飞羽学媎眼里,好像没有什么“从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只要是她认为不合理的东西,就算被学校给予处分也要大声说出来。
一开始,大家都漠视她孤胆侠的行动,可渐渐地,声援她的音量越来越大,支持她的人也越来越多,枭谷因为她而变得更胜以往,就连平均偏差值都上了新的高度。她的每次发声都成了学生们的狂欢日。
“不过也有麻烦事啊,”将原子笔夹在人中处,木兔光太郎说。赤苇京治在他旁边的座位,认真给他划出课本上的重点,木兔一下趴到社团休息室用来补习的方桌上:“都怪学媎,因为她,只是及格都不够用了。”
光是细数飞羽做过的漂亮事,就能从夏末讲到初冬,叁年级的前辈们因为升学退部,最靠谱也最不靠谱的木兔光太郎正式成为枭谷排球部的部长,一年级的赤苇接替过二传的重要位置。
“所以到底要怎么才能和学媎交往呢?”木兔真诚地询问靠谱的后辈,只换来赤苇的沉默。
“……”毫无经验,对恋爱的了解仅限少年漫官配的赤苇建议道,“先和她亲近起来如何?”
不顾在场还有其他部员,木兔大声地应“好!”。
但是,要和学媎熟悉起来又谈何容易?飞羽就像是领航的头鸟,孤高地飞在众人之前,如果说木兔和她有什么难得亲近的地方,那就只有学校例行的表彰会。排球部的名次新记录、高叁生的竞赛成绩,极偶尔的,她们的名字会在同一天被提起。
行道树在冷风中逐渐萧瑟,冬日的逼近促使学生们换上更厚的服装抵御严寒。穿长裤的男生还好,顶多搓着胳膊叁五聚成小堆哈着白气吐槽该死的天气,围上彩色围巾的女生们面上毫无变化,裙子和长袜之间的皮肤却被冻成紫红色。
距离升学考试不到两个月,连学校都对飞羽在校服裙下穿运动裤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偏偏又有了新的抗议理由。
起因是一年级的学妹学着她的样子穿上运动裤御寒,身体是暖了,人倒是被教导老师骂到在办公室痛哭出声,第二天又乖乖穿上单薄的制服裙。
“如果只有一个人被允许的话,那不是优待,是特权。”久不惹事的飞羽在校门口当着老师的面给学妹们派发崭新的运动裤,被抓到后也死不悔改,梗着脖子说道。
老师被她说得面颊通红,无可争辩,飞羽能在做了那么多顶撞校规的事后还安然无恙、不被退学,和她优异到只能去东大的成绩不无关系。
只要再容忍她两个月,待她考上东大,学校就能彻底摆脱这个麻烦精,把她的名字写成条幅挂在教学楼,而非写成通报,全校批评。
已经能够平静面对她的副校长劝她不要惹事,专心备考,可她本人还是靠本事,在考前拿到了回家反省的处分。
为了不使努力的学媎孤身奋战,在飞羽的处分结束前,全校的女生相约好,一起用行动表明她们的态度,连排球部的经理白福雪绘都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到处介绍她们的计划。
被迫得知她们计划的赤苇京治如此评价:“有点中二热血漫的味道。”
“诶?”兴奋地联系自己认识的人的木兔有点意外,“赤苇不是很喜欢热血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