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羲这孩子很讨人喜欢,到了新环境后也不哭不闹,黎意方与他相处得极为融洽。
他今日恰好要去西市巡街,便同阮安提起,要带着孩子去那儿逛逛,黎意方还同阮安说,他们的身后会有四名金吾街使跟着,他会护好孩子的安全。
这厢阮安为黎母诊完脉后,却觉黎母一直在打量她看,黎母的瞳色已从青白转为正常的深棕,神情也恢复了清明。
可阮安瞧着,这黎夫人的眉眼看似温慈,却总似蕴了些精明的筹算。
阮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问道:“黎夫人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黎母微微一笑,和煦道:“阮姑娘今年多大?”
阮安如实回道:“二十一岁。”
怀上阮羲的那年,她刚满十八岁,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儿,四年就过去了。
黎母讲话的嗓音低了几分,幽声道:“比意方小了两岁,年龄倒是相衬。”
阮安越听,越觉得黎母说的这话有些不甚对味,她心底渐渐有了猜测,刚要开口对黎母说清原委,希望她不要误会。
黎母却顺势握住了她诊脉的手,温声道:“阮医姑,你是个好姑娘,还救了我这个老太太一命。虽然你的出身低了些,又带了个孩子,但我能看出来,我们家意方喜欢你。”
阮安面色未变,却将黎母握着她的手轻轻挣开,她话音温软,语气却透着淡淡疏离,礼貌拒绝道:“夫人想必是误会了,我和黎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黎母神情微讪,又道:“姑娘,我懂你的心情。我夫君去得也早,他离世的那年,我们意方才五岁,我最是知道孤儿寡母的日子有多难熬。意方缺个体己人的照拂,我愿意让你们母子留在长安,再让意方给你们弄好过户的事,将你聘为贵妾,将来就算有正妻……”
阮安颦眉打断黎母的话:“几日后我就会回嘉州,我不清楚黎大人是否对我有意,可我对他却然是无意,甭说是做妾,就连他的妻室,我也不想做。”
这村姑竟然还瞧不上她的儿子?
黎母一听这话,也不欲再与阮安客气,道:“你可别不识好歹,意方仕途正好,早晚会是朝中的大员。做高官的妾室,难道不比你带个私生子四处游医强吗?”
听到“私生子”这三个字后,阮安温美的面容逐渐转寒。
她蓦然从床侧站起,也算是彻底懂了黎母的想法,她救了她,可黎母却打心眼瞧不起她的身份,甚至还直戳她的软肋,说羲儿是私生子。
黎母是病患,她虽不好直接拿言语刺激她,却也不准备将这件事轻拿轻放。
阮安前世在宫里没少见过那些妃嫔斗法的招数,对于黎母这样妇人的想法,她摸得门清。
同为独身母亲,阮安不想成为像她这样的人,阮羲将来的婚事,她也不会过多干涉,只要对方姑娘的人品好,便是足矣,她更不会去插手儿子将来的生活。
“夫人,您还病着,要多注意休息,切莫忧思过度。等我回到嘉州,您再为黎大人物色妻子时也要明白,高门家的小姐自然与我这个村里出来的铃医不同。她们全都锦衣玉食地被娇养至大,可受不得半分委屈。”
黎母的眸色闪烁了一下,胸口亦渐渐泛起了闷痛。
阮安这话说得虽然隐晦,可黎母却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阮安这是在敲打她,你儿子虽然优秀,但要娶高门家的贵女,也是实属高攀,贵女嫁他,亦是下嫁。
她看出了她对黎意方的掌控欲很强,将来定会婆媳不睦,同时也在变着花儿地告诫她,她虽然出身低,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人,而她瞧得上眼的儿媳正妻,更不会好受摆布。
阮安说完这话,就提着药箱离了内室,仆妇这时端来药碗,却听黎母低声讽了句:“乡里来的村姑罢了,不过就是有些姿色,恁地就这么傲慢?年岁不小了还带着个拖油瓶,不做妾室难道还想做我们意方的正室吗?她也不想想,等回乡后,哪儿还能找到像我儿一样优秀的郎君?”
仆妇神态略显尴尬,只对着黎母点了点头。
她虽然是这家的仆人,可却觉得黎母这做法不算太厚道,黎母见阮安生得温软好欺,虽然瞧不上她身份,却希望身侧能留个好拿捏的妾室。
这般,等将来那世家出身的高门贵女入门为妻,黎母便可轻松地摆布她,将她作为制衡她儿媳的一枚棋子。
思及此,仆妇不禁暗自咋舌。
有的人纵是差点去了鬼门关见阎王,心里的那些算计,却还是没扔。
霍平枭从沛国公府回到相府后,时已近黄昏。
皇帝在他封侯后赐了他宅院,但男人经年在外征战,住所不定,得空回长安后,也经常留宿在京郊大营。
是以,霍平枭并未命人打理过这偌大的府园,没置办过家具摆件,没请大匠剪饬里面的山石花草,亦或是安置过亭台水榭。
前阵子高氏去了趟定北侯府,见里面的诸景很显枯败凋敝。
高氏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亦是霍阆的继妻,为霍阆生下了次子霍长决。
待在正厅落座,她不禁对着刚刚回府的霍平枭叮嘱:“你若有空,应当修葺修葺你那侯府,我前阵子去瞧,那儿都快成座荒宅了。”
霍平枭侧脸的轮廓硬朗立体,眼神淡淡地瞥了高氏一眼,指骨分明的长手持着釉瓷茶盏,并未立即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