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张家村,流传着一句俗语:“撒尿都能碱了屁股。”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母亲。
“我也是听别人说……七百多年前,我们这里曾是港口,不远处有大海,货船往来运送货物。另外,两千多年前,这里是生产海盐的重要产地,据说当时年产海盐四千多吨,远销到很多地方……”母亲说。
“这跟撒尿碱了屁股有啥关系?”我打断母亲道。
“朝巴孩子!港口啊,大海,海盐啊,你说有什么关系?”突然被我打断母亲很不高兴,“产那么多盐能不咸么!后来海水退了露出地面,我们的祖先住到了这里……”
“还是不明白!”
“海水是咸的,退了之后土地也是咸的,”母亲叫道,“你撒尿时地上的盐分能顺着你的尿跑到你的屁股上,现在明白了吧?”
的确,我们这里没被开发的荒地上常常泌出浓重的盐分,尤其雨后日出,水分蒸发后地面上浮现着一层层白白的碱花。碱花所在的地方平坦板结、寸草不生。
我和哥哥、张天津一伙人常常在阳光热烈时分跑到野外,赤着脚在荒地平坦处踩那些碱花。那些碱花踩上去“窣窣”地响,然后被脚底的温度融化了。那感觉相当惬意。在一个地方长时间踩踏后,板结的盐碱沙土会慢慢变软、变形,凹陷下去渗出水来。
在这独特的地方,盛产一种独特的“黄西菜”。它药食两用,既能凉拌炒食,也能晒干入药,营养价值和药用功效均特别出色。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植物。
尤其在仲春时分,漫坡遍野长满了这种“黄西菜”。
晴朗天气里,有时母亲心血来潮,提个篮筐去野外采摘黄西菜。那些黄西菜,叶片绿绿的、鼓鼓的,泛着油光,仿佛能滴出水来,在杂草间格外旺盛。
母亲踅摸着,找准一片黄西菜分外繁盛的荒地,用手指掐采那些蓬勃生长的黄西菜的嫩尖。一个小时后,她采摘了满满的一筐,高高兴兴地挎回家去。
母亲把黄西菜洗净,放入锅里煮熟,捞出来挤去水分放入小盆里。然后剥蒜,在蒜臼里捣成蒜泥倒在菜上,加入酱油充分搅拌,一小盆儿美味清口的凉菜就做成了。
黄西菜本身的盐分促成了它独特的味道,再加上蒜泥和老酱油的激发,那味道堪称完美。每每回想起来,依然垂涎欲滴。
有时,母亲将黄西菜烫熟后加入面粉调匀,然后捏成饼状,在锅里加入少许油,生煎黄西菜饼。煎好的菜饼绿中透亮、外焦里嫩、黄脆咸香,一饼在手,兼顾了粮食与蔬菜,简直是美味的奢侈品。
秋季,当野外的蟋蟀、纺织娘、胖蝈蝈响彻田野时,黄西菜由浓绿转为红紫,一串串饱满的种子垂首沉默着。人们纷纷跑到田野,撸取那些种子回家喂家禽。或者,把成片成片的黄西菜伐倒,堆在车上运回麦场内,晒干后垛在一处备用。
当冬天大雪封野后,人们再把堆放的黄西菜散在场内,用木棒摔打黄西菜,上面的种子纷纷落在场上,捧起一把放在鼻端,这些种子散发着迷人的咸香。这些种子用清水淘净后,再拌上麦麸,是家禽难得的饲料。
黄西菜,它们真是盐碱地的慷慨馈赠。
又一个初夏到来了,很多人赶着在雨季来临之前修整房屋或院墙,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忙一阵,大家要忙着“拓坯”。
“拓坯”跟砖块、预制件类似,就是预先制作好建墙的材料。不同的是,砖块需要烧制,预制件需要水泥,而这种“坯”,只是泥土和麦囊的混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