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 锦月几个丫环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屋门蒙着的明纸上那飞溅的血迹, 飞萤的神情却是松懈下来,侍剑听出了姬渊的声音,反而更为紧张。她今日方醒, 只记得她昏迷之前,姬渊正要杀墨紫幽,并不知墨紫幽与姬渊之间后来如何。
她顿时就问墨紫幽道,“小姐,他——”
墨紫幽轻轻抬手止住她的问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偶尔掠过门窗明纸上的鸿影,听着那幽幽歌声。
“……咱一似断肠人和梦醉初醒。谁偿咱残生命也。虽则鬼丛中姊妹不同行,窣地的把罗衣整。这影随形, 风沉露,云暗门,月勾星,都是我魂游境也……”
那歌声时若秋气萧风凄凄婉婉,忽近忽远,时若流水细雨缠缠绵绵,忽淡忽清。在这歌声里夹杂着声声金铁铿锵, 时时有人轰然倒地,闷哼哀号。
不多时,屋外忽然间金铁收鸣,只余那歌声还在唱着如泣如诉的戏词,“……生和死,孤寒命……”
庭院里,几盏死气风灯的昏黄的光,将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屋门上那染着鲜血的明纸上。那影子随着风灯摇曳的光线深深浅浅,婆娑飘忽,而那声声唱词却是逐渐清晰——
“……有情人叫不出情人应。为什么不唱出你可人名姓……”
侍剑顿时如临大敌地立于门前,她一时捉摸不透姬渊是敌是友,却是分毫不敢放松。
墨紫幽却是对她摆摆手,示意她无妨。侍剑犹豫地看了墨紫幽一眼,才退开两步。墨紫幽缓缓走到屋门前,看着屋门蒙着的明纸上那道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深,最后停驻在门前。
“……似俺孤魂独趁,待谁来叫唤俺一声。不分明,无倒断,再消停……”
屋外,那声音捏腔在笑,“美人儿,还不开门么?莫不是忧心我这孤魂野鬼勾走了你的魂魄?”
墨紫幽伸手打开了屋门,就看见姬渊正懒懒站在门外笑看着她,她今天一直如一根绷紧的弦,直到看见他的这一刻,她才放松下来。忽然间就觉得有说不出的疲惫涌上心头,竟让她整个人都开始晕眩。
她在这阵阵晕眩中,用目光扫过他的脸,他发上,他的发上肩上都落着些许雪花,在这雪夜里,他依旧穿了一身白,只是那白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殷红刺目。
庭院里已无一人,无论是那深夜来袭的强人还是成王府的侍卫俱无踪影,唯有地上那薄薄的积雪中渗透着的殷红血迹泄漏了方才那一场交锋的冰冷痕迹。
墨紫幽的目光在那积雪中的血色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至姬渊雪色披风上的斑驳血迹。她伸出左手,用中指点在姬渊胸口的一点殷红上,然后缓缓将那点殷红抹出长长的血痕,这世间果然没有衣不沾血的杀戮。
一脸警惕地站在墨紫幽身后的侍剑已是目瞪口呆,她分明从墨紫幽方才那一个动作中感觉出墨紫幽与姬渊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
姬渊微垂着那双雾蒙蒙的凤眼,静静看着墨紫幽在他胸口的动作,就见她缓缓抬头,轻启檀口问道,“没有活口?”
她没有问他是如何从幽司铁狱里出来的,也没有问他为何会在这里,这是无需多问的事情。他从幽司出来,他出现在这里,自是因为知道她有麻烦。
“有几个,”姬渊含笑回答,“不过多半是审不出有价值的消息,你欲如何?”
墨紫幽微微垂眸,却是忽然转头问屋里的墨云飞道。“云飞,你觉得呢?”
从前是她做错了,她让墨云飞窥见了这世间丑陋,偏却半遮半掩,从不彻底。她从未真正放手让墨云飞成长过,也从未真正指引过他。那是因为终究有一个墨家长房夹在她与墨云飞之间,那让她无法确定墨云飞的将来,便也无法真正地为他指路。
但如今一切已是不同。今日起,墨云飞已和墨家长房再无关系。
姬渊的目光越过墨紫幽向屋里看去,墨云飞依然沉默地坐在封夫人的床边,握着她已毫无生气的手。那只手很白,却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人才有的惨白。姬渊微微眯了眯眼,就见坐在床边那个少年缓缓回过头来,冷冷道,“报官,无论活的死的,全都送进金陵府衙门去。问得出来也好,问不出来也罢,我们总不能白白受了这份委屈不是?”
姬渊的凤眼中露出赞许的惊讶,这个生长在墨府里的少年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在他记忆中,这个少年一直依赖着墨紫幽而活,母子皆是如此。却想不到,原来这少年也能有这般的心思。
墨家今日过继和分家之事,他已从楚玄那里得知,若是他们将这伙强闯进来不知想做什么的强人送到金陵府衙门,就算问不出他们真正的主子和目的,却也能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墨家今日刚刚分家,墨紫幽与墨云飞姐弟俩未分到多少财产就这么急地从墨府里搬出来,本就引人遐想。若是再传出他们到了新府邸的当夜就有一群武功高强的强人深夜来袭,别人难免就会怀疑是墨家长房的手笔。这样一来,人人皆会知晓墨家长房与二房决裂之事,将来墨家长房有任何事,也不容易牵扯到墨紫幽姐弟俩。
墨紫幽看着墨云飞那双失去纯真与清秀的眸子却是微感欣慰,可又不免痛心,这孩子仿一夕沧桑,眼神语气竟都带着几分狠意。
墨紫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走出屋去,站在屋檐下仰头看那漫天飘雪。想来,明日金陵城中一定是全城素妆,仿佛天地都在为封夫人服素,故而降下这场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