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此一点让大魏朝廷犯了难, 两国联兵非同小可,放眼朝廷如今能担此大任的自是非徐太傅莫属,可徐太傅正率领大军在北疆抵御戎狄。不仅仅只是徐太傅,朝廷可用的武将大部分都被派往边境前线,而东乡侯此时又正保护着上皇在东海行宫,且论身份威望只怕他都不足以同慕容英分庭抗礼。
就在朝廷官员为此事争执得不可开交之时,十月十五大朝,金陵城自云王府通往皇宫的长街上,街上百姓都惊讶地看见醉生梦死近一年的云王楚卓然穿着一玄铁战甲,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穿街而过。很少有人知道那匹战马名为“踏雪”,是十年前苏雪君赠给楚卓然的礼物,那老旧的马鞍上脱了线的侧襟还是苏雪君亲手所绣。
长街两旁的百姓目送着楚卓然骑着踏雪一路向着皇骑奔驰而去,他的背影,雄姿英发,威武骁猛,哪里还有那沉湎醉梦的颓废之态。那注目着他离去的百姓不知不觉就热泪盈眶,他们相视而笔,先是喃喃互语,“云王回来了!”紧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汇成了一片欢呼之声,“大魏的云王回来了——”
那日大朝,楚卓然一向戎装步入紫宸殿,向着紫宸殿上的新帝主动请缨,请求楚玄允他带兵征讨西狼。紫宸殿的两班大臣都吃惊地看着这个他们以为已是废人的大魏战将,在楚卓然醉生梦死的这十一个月的时间里,所有忧国忧民,又惜他人才的官员都曾一次又一次地踏进云王府的大门劝他放下,然而那个满身酒气,颓废成一滩烂泥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令他们失望。所有官员都以为那曾经纵横四海,战无不胜的云王再也站不起来。
可在这国家危难之时,他却再次挺直了那曾经软弱一时的脊梁,用一身战骨支撑起那身沉重的铠甲,一如往昔地坚定地站在了这威严宏伟的紫宸殿上。那瞬间,许多官员如那长街之上的百姓一般不知不觉潮湿了眼眶。
紫宸殿上的两班朝臣几乎是同时跪下,对着紫宸殿北首御座上那神情清冷的男人同声请求,“请皇上派云王为帅!讨伐西狼,扬我国威!”
“扬我国威!”四个字声声回荡在紫宸殿内象征着二十四节气的二十四根巨柱之间,那声音碰撞着,激荡着,震得殿内侍立的内侍和侍卫双耳嗡嗡生疼,几欲晕眩。
所有官员都神情振奋,一脸期待地仰望着那坐于紫宸殿北首的他们的新君,期待着楚玄一声令下,便挥师西狼。楚玄坐在那高高的金座上,俯视着楚卓然,俯视着楚卓然身上那擦拭得锃亮的每一块铠甲,俯视着那铠甲在大殿的烛光下反射着凛然的寒光,却是淡淡笑道,“云王主动请战甚慰朕心,可惜朕只能拜你为征西右副将军,因为主帅的人选已有他人。朕欲亲征西狼——”
紫宸殿上的两班朝臣怔怔看着楚玄片刻,继而整个大殿都沸腾起来。除了叶阁老与云王楚卓然保持沉默,其余所有官员皆都声泪俱下地苦劝楚玄不要亲征涉险,楚玄却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更命叶阁老代其留守金陵城,主政监国。
新帝欲亲征西狼的消息迅速在金陵城中传开,金陵城顿时炸开了锅,议论之声甚嚣尘上。所有人都在猜测刚刚登基一个月的楚玄为何要亲征?明明以楚卓然的地位声望已足以同南梁的慕容英分庭抗礼,楚玄何必要拿自身安危犯险。
有百姓猜测是眼见大魏风雨飘摇,担心此战若是失利便会为大魏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故而楚玄才欲背水一战,亲赴前线鼓舞士气。也有百姓猜测是楚玄痛失所爱,心系义诚公主墨紫幽,故而才欲亲手击溃西狼,为他也为墨紫幽雪耻。与百姓不同,大多数官员却是在猜测,许是楚玄刚刚登基,自觉根基未稳,威望不足,担心此次楚卓然力挽狂澜,便会功高震主,威胁到他的君权。
元狩元年的初雪来得及早,在大朝结束之后就纷纷扬扬开始下,李德安撑着一把绘着九狼的油纸伞陪着楚玄自紫宸殿往永华宫慢慢走着。皇宫历经百年翻旧数度的红墙绿瓦被落下便化去的雪水洗出斑驳的水痕。
李德安在细细碎碎的落雪声中问楚玄,“皇上这是何必呢?那慕容英亲征是因他不能让他人借着这一次征讨西狼而扬威立万,为自己培养出一个政敌。可云王的性子,皇上是清楚的,纵然他此次力挽狂澜,功高威主,他也不会行不利皇上之举的。就算他心向着上皇,可有叶阁老在,有徐太傅在,他也不敢。而且苏小姐之死,当真伤他极深,怕是他心里其实也是在埋怨上皇的。”
“怎么,你也是这般认为的?”楚玄挑眉看李德安一眼,轻轻笑了笑,“朕只是觉得这场战事该结束在朕的手里。”
他想大约许多大臣,包括叶阁老与楚卓然都与李德安所思相同,认为他是担心这一次魏国陷入此危局,若是楚卓然任征西主帅大胜还朝后,在魏国的威望将会达到无人可以撼动的顶点。君王向来很难容下功高震主的武将,更何况上皇还没死,若是楚卓然之后有心迎上皇归位,于他而言可是相当棘手。
李德安陪笑敢多言,只是撑着伞送着楚玄缓缓步进了永华宫。在踏入永华宫的正殿的一瞬间,李德安怔住,他看见大殿之中立着两架一人高的木架,木架上架着两副一模一样银色的铠甲,锃亮的甲片,冰冷的面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左边一副银甲的左肩上有一处被箭射穿的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