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只有一间房子有独立卫浴,芳姐住着,肖谔便领着文祺去公用水池洗漱。水房里的白炽灯用的还是老式灯泡,断续的跳着亮,视线昏暗。
文祺刷牙时总是微微侧身,躲着人。肖谔悄悄瞄过去目光,以前看见的是一脑袋柔顺的棕发,现在剪短了,露出细长的脖颈和玉琢一样纤柔的耳,外加对方身上套的是自己那件宽硕的红长袖,下摆荡在膝盖处,这牙刷了能有十多分钟。
回到房间,文祺和雪貂麻溜儿的爬上床,肖谔关掉灯,光线暗下,行军床发出“咯吱”响动。翻过身子,肖谔简单用外衣作被,叠着腿,没敢继续看文祺,逼着自己很快睡着了。
雪貂缩在枕边,白茸茸的尾巴偶尔扫到文祺的脸,有点痒。他侧了下身,逐渐清晰的视野里,肖谔的呼吸规律顺畅。
有多少个日夜,闭眼前的画面都是同一个人,文祺依赖着肖谔带给他的安全感,在每晚入睡前,给予自己一点微薄的力量。
过去发生的种种,开始在他梦里一一浮现,文祺没有告诉肖谔,他害怕睡觉,可只有在睡觉的时候,肖谔才会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那么近,伸手就能碰到。
文祺闭上眼睛,吐息缓慢均匀。
还是那个场景。黑洞洞的走廊,曲折幽暗,钻进鼻子里的药水味又浓又呛,瞳孔总是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身边有刺耳的金属声,戴着口罩的男男女女举着针管,胳膊上血管密集的地方被抹上一层冰凉。
痛感扎破神经,恐惧钻进肺腑,周围的每个人都形态狰狞,文祺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在燃烧,他弯折背脊,张着嘴,撕扯着白布单挣扎的吼叫。
画面跳转,换了间屋子,有人在窃窃私语:“不能带着r跑,他太脆弱了,病成这样没人管,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还是这个声音:“药厂东侧那间化学室全是易燃品,一点就炸,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绝不能被他拖累。”
“k说的对。”一个哑嗓儿接话,“我是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偏要拉着这个拖油瓶,如果不是他,我们早都离开了。”
文祺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他太虚弱,太疲惫,瞳孔蒙灰,干涩的嘴唇微张,嗓子火辣辣的疼。眼角余光中,一道瘦长的身影坐在窗台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自然垂下,手里拿了颗腐烂的苹果,一下下往高处抛着。
“r和我们不一样。”他说,“我们是没人要的孤儿,活着还是死了,没有人会记得。”
“r在等人来接他回家。”那个身影纵身一跃,朝文祺的病床走来,距离近了,依然辨不清五官,“如果r能活下来,我们活着的意义也会不同。”
“他会记得我们。”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文祺像是落到了水里,浮浮沉沉,面前晃动着斑驳细碎的剪影,继而变成一片刺眼的白光,带着窒息的压迫感呼啸着涌向身后。腕间一痛,他发现自己正匍匐在水泥地上,用下巴支着脑袋,手脚被粗绳捆绑,满嘴血腥,狼狈的,望向视野尽头。
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文祺张大嘴巴,用力嘶喊:“跑啊!别管我了!快跑!”
内心却在绝望的渴求,“别离开我”,还有,“不要丢下我”。
睁眼的刹那,大口吸进的空气开始涤荡五脏六腑,心率过速,耳道里的气压拉成一丝尖锐的鸣音。文祺直起上半身,弓着背,沉着脑袋,他看上去有种无声的隐忍,内里的情绪却一拨又一拨叫嚣着,想要冲出体外。
窗外依稀能听见虫鸟的叫声,远处有流潋灯火,发丝被冷汗沁湿,文祺侧过头,肖谔的气息很沉,大概是之前一直睡在椅子上的缘故,此刻沾到床,由于疲劳过度,鼻腔隐约带出一点细微的鼾声。
左臂压着腹部,右臂伸出行军床,越过缝隙,搭在床铺边缘。文祺不知沉寂了多久,身形快要与浓墨的夜色相融,他望着那只五指曲向掌心的右手,缓慢的,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十指相扣。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肖谔醒了,他迅速的眯了下眼,不等意识回笼,着急的用目光寻找文祺。对方还在睡,唇角勾起一丝轻柔的笑意,肖谔看了很久,也笑了,不知道文祺做的是什么样的梦,梦里会不会也有自己。
刚想起床洗漱,右臂一麻,肖谔猛的抬手,瞪圆了眼睛。无数疑惑“蹭”的冒出天灵盖:什么情况?我和文祺牵手了?什么时候的事?昨晚发生了什么?卧槽?牵着手睡的?等会儿……十指、紧扣?
肖谔震惊的拧着眉毛,一脸懵逼,最后一问直击灵魂:为什么我睡的跟头死猪一样?
这动静连带着弄醒了文祺。肖谔把自己问的生无可恋,一扭头,毫无防备的撞进文祺眼中。
热气从耳孔喷出,脸红的不像话,他无法判断是不是因为自己在梦里肖想了对方,情难自持不小心而为之,觉得此时应该松手,可又实在不舍。
为了缓解尴尬,他张了张嘴,舌尖咕噜着话,半天只吐出来两个字:“……早啊。”
文祺移开视线坐起来,满足的抽回手,将斜在肩头的领口抻正,指尖擦过线条平直的锁骨,轻声对肖谔说:“早安。”
第三十六章
正文036
这之后,肖谔每一次醒来,都是和文祺手牵着手。确实要命,他在洗澡间用文祺握过的手解决完,撑着隔板低下头,水柱打在后脖颈,他在这股冲力中缓和心情。